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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上半年,连续几个月阴雨绵绵的,有段时间,几乎不见天日。
这两年,我学了几句很现实的话。上了这么远的岭,总有一块坪;落了这么久的雨,总有一天晴;输了这么多盘的牌,总有一盘赢。进入六月底后的天气,就应了其中的第二句话。而且,不是一天晴,基本上是满月晴了。特别是七月十二号进入头伏后,那个太阳总是悬挂在我们的头上不停地烤,把我们的头发眉毛都“烤焦”了。有人在微信上戏谑说,全面放开二孩后,太阳的另外一个兄弟终于也露面了。但是,就是在这样火热的太阳之下,有一个心愿,我们还必须翻山越岭,特别是要跨过长江去完成嘞。
二十五年前,我退伍后参加工作。不久后,辖区内的一帮战友逐渐和我走到了一起。我们之间,每年的逢年过节,每家的红白喜事,大家都要聚一聚。十来年前,全国各地兴起了战友会、同学会。我们那个部队,以我们衡阳复员的退伍军人为主,也搞了一次规模较大的聚会。我带辖区内的十几个农民战友也参加了,可能是当时“农民军”去得最多最齐的乡镇了吧。可是,回来后,大家都认为,这种聚会太过形式了,且很多东西不够阳光。之后,每年的“八一”,全市性的聚会还是有人组织。不过,还是交几百元钱,吃两餐饭,然后散伙。所以,我们一次也没参加了。但是,我们自己的聚会,特别是每年的“八一”从此就变成经常性的啦。我们独辟蹊径,每年到就近的景点游玩一到两天。每次,我都是替大家精打细算,花的钱并不多,但又要玩得开心,还要有点意义,我们毕竟是“农民军”嘛。
五年前,战友修伟就提出,要到我们的“第二故乡”随州枣阳去。这三年,嚷嚷着要去那里的人又有了几个。到去年,周围的景点我们基本上都去过了。特别是红色景点,全省范围内的大多数也走到了。于是,我开始做去“第二故乡”的计划了。
去年下半年,我们那个部队的战友有了一个微信群,天南海北的战友团结到了一起。我在脑子里一个一个地梳理着,一个名字跃入眼帘,那就是我的班长老汪呀。汪班长的家就住在随州市的厉山镇,是先我一年的兵。他先我三年退伍,退伍后还给我写过信。微信名看不出谁是谁,我在群里也就没有找到他的名字。他那样一个活跃的、有思想的人,不可能没有进这个群呀。我在群里呼喊着他的名字,并要熟悉他的战友转告他。
当天晚上,他就加我微信和我私聊了。他第一句话就是,我记得你,我们班里有两个衡阳兵,你身体不发达头脑发达,另外一个兵,身体发达头脑不发达。我那时个子瘦小,他还有这个印象,说明二十多年了,我还没有淡出他的记忆啊。我把他写给我的信拍好后用微信发过去,我们都很激动,一聊就是一个多小时。后来,联系得多了。我就说,我们辖区内的几个战友,计划明年“八一”去老部队看看。他说,好啊,提前告诉他,到那里之后的事情全部由他负责啊。
今年五月,我和汪班长又说起此事,他还是信誓旦旦的。我便告诉我们这个小“战友会”的会长国成,今年去老部队啊,要他发通知下去,组织大家想去的又能去的都去。六月底以来,这个一直火辣辣的天气,也没有让我打退堂鼓。我把那句话反过来安慰自己,天晴这么久了,总会有几天阴和雨吧。
可是,到七月中旬了,太阳越来越发挥它的威力了。我还是把这次聚会提上议事日程,在金溪战友群里发布要去“第二故乡”的消息。请大家积极报名并提出建议,于二十日之前将身份证给我,我要提前买车票。之后,综合大家的意见,决定于二十九日白天从辖区出发,晚上在衡阳上火车,三十一日回衡阳。最终,确定参与本次聚会的有国成夫妻、国冬夫妻、修伟夫妻、正明父子,还有行健、良生和我,共十一人。正明在广东打工,他们父子在广州上同一趟火车。
二十九日九点多一点,行健开车来了,国冬、国成两对夫妇都来了。我们坐在车里,竟然不感到热,国成妻还要行健关了空调。我朝窗外一看,原来是太阳老人躲起来了。我打开手机的“天气”,昨天看到的一路太阳,现在变成了一路阴天。我笑着说,我们去“第二故乡”,连天公也作美了。
修伟一家住在县城西渡,按计划中饭由他负责。饭后,我说了这次行动的具体安排。到衡阳,我们又接上良生。晚餐,一六九医院的德为为我们接风,在太阳广场开店的姬朝也赶来为我们送行。姬朝正儿八经说,虽然不能一起去,回“第二故乡”的仪式感还是要有的。德为开玩笑说,你们还要买什么车票罗?想当年,我们可是都逃过票的呀。
我不说话了,逃票,多么不光彩的事情呀。可是,那时候,我们认为,我们是保家卫国,又觉得不买票是理所当然的,谁叫我们没有成为“万元户”而囊中羞涩呢?而且,车上的乘警,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世事难料呀,那时“理所当然”的事情,到现在是绝对“不光彩”的了。
我们买的是K642广州开往十堰的车票,据说这个车就是我们当兵时经常乘坐的那趟车。按时间推算,也是差不多。车在衡阳站是晚上十点二十二分开,提前四十分钟,我们就来到火车站候车大厅。我和良生坐在一排,他们坐在我们对面。我给他们照了一张合影,发到战友群。我宣布,本次回“第二故乡”活动正式拉开序幕。
正点,我们上了火车。由于我是提前在站里买的票,九张票都是连号的。可是,正明父子是从广州上的车,尽管也是这趟车,但不是同一车厢的票。我打了正明的电话,他很快就过来了。他说,他的舅舅要去长沙,也说顺便去看看我们的部队。那好啊,我们这一支队伍有七个兵,三个家属,有一个后代,竟然长辈也凑齐了。七个兵就差不多一个班了,加上他们,十二个人了,简直就是一个“加强班”了嘛。
这个车不但比当年的车快,而且不要在武汉转车,可以直达随州。还有一点,原来慢,每次还要晚点。这次,却是正点于七点零九分准时到达随州站。快、直达、准时,这近三十年,我们祖国的发展,从火车的这三个方面就可见一斑了。在站台上,看到头上悬挂的“随州站欢迎你”的电子显示屏,我赶紧又把它拍了下来。当年,也就是在这个站台上,陈副县长送我们这一批人到部队,部队一个首长向他敬礼报告的情景都还能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我高呼,第二故乡,我们终于回来了!
在站门口,我东张西望后,正要掏出手机。有人在叫我,很熟悉的声音。我顺着声音看过去,汪班长伫立在三十米开外,向我招着手。
我激动地跑过去,我们热烈地拥抱起来。我向他介绍着我的随行,他向我介绍着他带来的儿子科科和侄儿。国成还记得随州是“鹿鹤城”,说就象我们衡阳是“雁城”一样。而且,国成很快就找到了车站广场高高耸立的鹿鹤标志。我带着他们赶了过去,我们以鹿鹤为近景,以火车站为远景,照了到“第二故乡”之后的第一张合影。
三辆车,原来是停在不同地方的停车位。我们上了车,三辆车就排到了一起。雄纠纠,气昂昂,只有三辆车的车队从广场开出去,在我们眼中也是蔚为壮观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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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后,三辆车直接开赴烟岱包。我和行健、国成夫妇坐汪班长的车,其他人坐科科两兄弟的车。当年,我们来到部队,第一站也是烟岱包。行进在这条公路上,国成说,这条路原来是黄沙路,现在路宽了,还是柏油路了。我说,当年军区尤司令员到部队,这条路上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汪班长说,尤司令员后来官至总参谋长,部队虽然后来辙了,他应该还记得我们这支部队吧。
汪班长减速要转弯了,就到了吗?我打开车窗,确实到了,部队就是在这个小山坡上转弯下去的。国成说,这条路好象是近了不少,肯定是城市建设向烟岱包这个方向延伸了吧。汪班长说,是的,而且路况也好多了。相对于宽敞的公路,转弯了之后的这条过去能走GBC并拖57炮的道路,好象比原来都窄了不少。而相对于平整的柏油路,这条路更加显得坑坑洼洼的了。以至于我对汪班长说,如果开不了,就停在这里,我们走路过去。汪班长略带责备说,你们这么远都来了,我的车就这样娇贵吗?这么一点点远都不能过去吗?
前面路边有两个墩,是红砖砌的。还特别红,应该是部队在上面还刷了一层红。这么多年了,还这么红,红出了军人和军营的本色,红出了我自然哼出的“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当年妻子还是未婚妻之时,就是用一张有这首歌词的明信片确定了我们的关系。我们的部队,九三年就撤了。可它们就象两个哨兵,红红的脸膛,红红的身子,一直坚守在这里站岗放哨啊。他们忠于职守,终于红光满面等来了一批又一批回到“第二故乡”的红色军人。今天,他们又等来了我们这个红色“加强班”。
接受了这两个墩的“注目礼”,我们就进入了营区。
啊,一个圆圆的大大的也是红红的圆椎高耸在我们面前。凡是在这里当过兵的人都知道,这是当年供几个营用水的水塔。它最高,高得上面看成是椎了,当时就是现在,都是营区包括烟岱包这一块地方的标志性建筑了。
水塔下面,有一排房子特别显眼。营区内,别的房子都是红裸的砖墙,只有这一排房子的外墙贴了白色的瓷砖。我对他们说,这个营房应该是八九年建的,就是我们三营的新营房。我们三营从这里移防到枣阳后,到九零年移防回来就是搬到这里的新营房,我在这里住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退伍了。你们大部分都是七营的,而且七营一直驻扎在这个烟岱包。对于这一排房子,你们没有我的感情深,因为有这排房子之前你们就退伍了。还是少数服从多数,先到七营,返回来之后,我再到里面看看吧。
到一个垅里,我们看到,这里的农田大多也荒芜了。当村支部书记的国成禁不住忧国忧民起来,说这里的田也和我们那里差不多也,估计全国到处都是这个样子。行健看着由两边的田夹着的小河说,部队撤了二十多年了,这小河里的泥鳅青蛙可能很多了吧。国成说,我们来了之后,当地人也会吃这个东西了。不信你去河里看看,这些东西应该也不多了呀。现在,沿河好作的那些田,用的都是农药化肥,这些好东西也无处藏身啊。
他们说得开心,我却将目光瞄准了路左侧的一条小路。我说,应该就是去弹药库的那条路吧。上了一个小坡,地形平整了,这里的房子也多了。原来好象只有一个商店,还有两户民居,现在却有十多户人家了。左边是我朝思暮想的三营,右边是七营。还是少数服从多数吧,我带着他们先去了七营。
七营门口的两个墩,只有一个了。这个墩,老百姓把墩身用水泥粉起来了,只有上面戴着的帽子和顶还是红砖的本色。进了门墩,见到的营房基本上还是保持了一个整体的形状。还有几节围墙“风韵犹存”,特别有一节是由十几个“月牙”组成的,很有古色古香的味道。好多藤蔓爬到上面,又赋予了围墙生机勃勃的气息。
牛屎巴巴!国成大喊着走了过去,是几块椭圆状的干牛屎摞在地上。他说,那时候,这里的老百姓主要是把这些牛屎巴巴作为燃料呢。啊,还亏我在这里生活了比他们长得多的六年,竟然没有这个发现。也不怪,我是文书,战友们都叫我“秀才”,我除了工作和训练,几乎都是读书和自考,与老百姓打的交道还没他们的多嘞。
我们沿着七营三连的房子,到右侧的七营炮场。七营和六营是三七高炮,六营到湛江去了,七营的营房就一直在这里没有挪动。炮场里长满了杂草,四周的树木还把枝头侵犯了过来,让我们感觉到这个炮场,是不是放得下一个营的二十四门火炮。
到一连的右侧了,我说,我们三营一连经常和你们七营一连在方方面面拚个高低。一次,我们连队应邀到你们这里来比歌。我们一个八四年的衡阳兵班长,在拉歌中用衡阳方言骂了七营一连的马良指导员。他大喊,马良吃拐坨,要不要?其他人齐声回答,要!七营的衡阳兵也多,晓得是骂人,也没谁较真,而是继续拉歌唱歌,气氛很是热烈的。
最下面是营部,沿着营部外面的围墙过去,横过路,地方办驾校,在这里搞了一个训练场。训练场外面有一口大塘,这口塘的四周是我们经常散步嬉戏的地方。我们迅速走过去,这口塘怎么也这样小了啊?
啊,我明白了。我原来在部队学会了骑自行车,探家在老家看到路好窄,带着小妹,在光狮岭竟然摔到山墈下去了。带着妻子去谷诒堂走亲戚,不到一里路了,下坡又转弯,我又摔倒在那个手肘弯里。手掌叉在沙子上,一粒沙子钻进手掌,不但是亲戚家没去成,现在都还有一个疤。那时,从老家走到部队,回去骑自行车发现路窄了,骑不习惯了。这次,是我从部队走向社会,见到的世面又宽了。这些路、这口塘就又窄了,又看不习惯了。塘坝上竖的一根树杆上还有两个大喇叭,我问,这两个喇叭是部队的吧?国成摇摇头说,应该是这几年这个村里安上去的。
我记得,大塘内侧靠近我们三营的方向,有一口小塘。那时,我们去大塘耍,总要经过这一口小塘。小塘里原来有莲藕,后来我们又在里面发现了泥鳅和河蚌,我和新伟就在里面抓了好一些回去。我计划由这口小塘走进我们的老三营,从右侧进去,再从左侧出来。可是,一大片玉米却把小塘遮没了。我一个人要往玉米地里走,却找不到进去的路。
返回到营房的路上出了墩,右侧有一条小路,我又一个人进去了。走了几条田塍,才到了一个疑似小塘的地方。这个地方凹了进去分把地,小塘应该就是在这里。可里面也是一大片青草,找不到莲藕、泥鳅和河蚌的蛛丝马迹了。再往里走,有了一条机耕路。机耕路右侧是高大的围墙,我想从这里走进三营,又找不到进去的地方了。我只得沿着机耕路,回到了“加强班”。
八五年十月,我们入伍后,直接到各营成立的新兵连进行新兵训练,我就在这个三营。而且,只训练十天,简单进行了队列训练,即三面转和三种步伐。不过,为了抢进度,这十天的训练是异常艰苦而且“军阀”的啊。
十天之后,部队进入三级战备。我们结束队列训练,下到各自的连队进行专业训练。我分在三营一连的炮五班,班长是傅万军,副班长就是汪班长,班里的战士还有麻安交、唐成楚等。
我们在炮班专业训练了半个月,部队就先后进入了二级和一级战备。越南要对柬埔寨发动第八次旱季攻势,我们的部队要开往柬埔寨去,挫败这次攻势。进入一级战备后,我们又开始临战训练,挖战壕和猫耳洞,学会防止虫叮蛇咬,防止敌人使用毒气弹。
部队从下至上还进行了一波又一波的各种爱国宣传教育活动,我就参加了“南疆献青春”演讲活动,朗诵自己的演讲稿夺得了全营第一名。选送到旅部演讲却只是我的稿子,首长担心我的普通话不行,由一个排长拿着我的稿子去比赛了。部队断绝了我们与家人的通信,我们却每个人都咬破手指用血写了请战书。
三个月后,我们到吴山进行实弹射击。满以为这下我们可以上战场了。甚至有人说,全部人员装备都去了,就会这样直接开到柬埔寨去的。可是,在回来的路上,首长就宣布,接上级指示,越南小丑没有发动旱季攻势了,我们部队直接转入三级战备。回营房不久,连三级战备也解除了,我们又由各连队补火进行基本的队列训练。稍微松驰一点了,我被派到旅部参加了新闻报道培训班。结业那一天,还参观了擂鼓墩,看到了世界第八大奇迹编钟。
八六年秋天,部队再到湛江靶场实弹射击归来,就移防到枣阳了。这里的营房改为教导营,我又被选派到这里参加预提班长培训。太巧了,我的培训竟然还是在一连。新兵、炮班、预提班长培训,这一年来的三段军旅生活,我都是在这座营房里的同一栋房子里度过的。
我们是从三营的左侧进去的,可靠近营房这边有一面高高的围墙挡着。到我们一连的位置,我想找个地方进去看看,始终不能得逞。修伟指着路左侧远远的一栋房子说,那就是弹药库呀。是呀,装弹药、轮胎等战备材料,那可是我们经常去的地方。轮到我们连队了,我们还要负责那里的站岗放哨嘞。
再往前面走,就是我们三营的炮场了。我记得进入炮场有一个哨所,怎么不见了呀?有一天晚上,我的下一岗领岗的老兵睡着了,没有叫醒站岗的新兵。我连着站了两班岗,也没有怨言,而且并没有向班长汇报。
这个炮场,也面目全非了。原来的炮场,东面和北面都有一块空坪。而现在的东北两面,都有老百姓的房子在那里虎视眈眈嘞。剩下的中间位置,也是茅草丛生了。
我努力找到了炮五班那门炮的位置,应该那里就是,我走了过去。在这里,我是三炮手,负责计算炮弹的速度。汪班长说我脑瓜子发达,也有一定的依据。全旅的炮手比赛,我夺得五七炮三炮手第一名。尽管五七炮只有三、四两个营,我也是从四十八个三炮手中脱颖而出的呀。我记得,比赛后,刘仁斌旅长摸着我的头,要我谈感受。我的感受谈得一塌糊涂,但这一次可是我几年军旅生涯中唯一的一次与旅长的“亲密接触”啊。
我又穿透北面的民居向后面看去,那里原来有一条路,可以去淅河,可以去桃树林,也可以去我们部队进口的那个地方。记得有一次,我们背着被包水壶半夜紧急集合。然后,是五公里越野,要从炮场后面到公路,再沿公路到部队进口处,再回到连队。吴连长说,在路上不得掉队,会安排大休息和小休息的。小休息就是站着小便,大休息可以真正坐下来休息一会。离开炮场没多远,就有“嗦嗦”的小便声音传到连长耳朵里。连长叫部队停下来,集合好队伍。那个家伙还在队伍外,小便还刚完。连长命令他,匍匐下去,把尿舔掉,再爬回队伍。这一声声的“军阀”命令,吓得我的小腿直打哆嗦。这个吴连长在我们的部队移防枣阳后,就和我们后来的叶连长对调回河南了。
我以为炮场也有一条路,能让我找到临战训练时挖的战壕和猫耳洞,能找来体育场里的沙坑和单双杠,能找回小塘大塘下面沙河里面的小鱼和沙鳅。可是,我失望了,什么都被这一堵围墙挡住了。国成说,汪班长说中午他还有两场宴会,不能耽误人家的时间了。我倒退着走了几步,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老三营的营房。
到水塔下,我要汪班长停下车,一个人又进了新三营的大门。里面应该是被地方什么人承包做了什么养殖场,看门的见我进来,问我干什么。我说,就是进去看看,边说就边往里面走。那个人声色俱厉,不要进去了!我也硬气地回答,这个房子还是我们建的呀!他再没有说什么了,我照了几张相,落寞地走了出去。然后,车队离开了烟岱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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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随州城的路上,我们看到电力局还是在老地方,好多东西都没有变。国成说,原来是从一座桥下出城,这座桥却不见了。我们到了城里,又到了一处地方,几层建筑上面,也有偌大的两个字“随州”。汪班长说,这是老火车站,早晨下车的地方是新火车站,连接新老火车站的是一路公交车。啊,这个也变了,我们谁都没有看出来。
汪班长又说,旅部就不要去了,只留下了一处建筑,现在由武装部开了一个宾馆在那里。枣阳也是我们的“第二故乡”,建议我们都去那里看一下。他去了多次了,加上中午有两场宴会要出席,下午广东的一个战友团又要到,他还要接待。晚上,再为我们接风吧。到枣阳去,他就要科科和侄儿开那两辆车陪我们去。这辆车,也由我们自己开去。
暂别了汪班长,行健开着这辆车,走在那两辆车中间,我们继续向枣阳进发。行健说,这个战友真好,你们看,车上的油都加得满满的。是的,我们战友之间的感情也象这一箱油一样,倾注得满满的啊。
我在“第二故乡”,枣阳呆的时间最长。从八六年秋移防到这里,至九零年夏又移防烟岱包,这三年多时间,我只在预提班长培训时和部队到湛江打靶时离开过枣阳几个月时间。
在这里,我得到了第一个营嘉奖,全旅三炮手第一名,是到这里不久后宣布嘉奖命令的。在这里,我人生的第一篇作品形成了铅字,《愿做一堵挡风的墙》发表在军区《战士报》上,营教导员知道后立即宣布了我的第二个营嘉奖。在这里,汪副班长当了班长,我预提班长培训后并没有作副班长安排,而是迈步走上了自己更加心仪的岗位,在文书位置上挥洒着自己的爱好和理想。在这里,我光荣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让我的一生从此和这个组织联系到了一起。在这里,我用了不到三年的时间,就完成了汉语言文学专业大学专科十四门课程的自学考试,拿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大学文凭。之前的北京自修大学我也修完了,要我寄照片办文凭。就是因为那个文凭国家不承认学历,我拒绝了。还是在这段时间,单恋若干年、相恋三年的爱人终于与我修成正果,我们平安幸福走到现在。而且坚信,还会继续平安幸福地白头到老……
一路遐思妙想,车队经过一个多小时,就到了我心驰神往的枣阳。不远处就是枣阳火车站,这个火车站,比起随州火车站,我可熟悉得多了。
向指导员的爱人当年就住在火车站,我们经常去他家叨扰他们。有战友回去探亲,我们总是自觉不自觉的就到了一起,大家一路相送,一路迎接,一团和气。我们早晨出操,有时也晨跑到这里,整齐的步伐,响亮的口号,形成的风景线,令行人嘱目,令车辆减速。星期天,我们也散步到这里,甚至还沿着铁轨往家乡方向走上数里,就好象是回到了故乡一样。我的自行车也是在这段路上学会的,当文书很方便去事务长那里拿到车子。有一天晚上,坐战友的自行车从火车站返回。那时,没有路灯。后面一辆没有车灯的拖拉机急驰而过,把我扶在后座上的右手中指挤得受了伤。
我记得沿火车站出去,不到几公里的公路左侧就是部队的出口。可是,路宽了,路边又增加了不少标志,两边的建筑物也旧貌变新颜了。左侧的出口还不少,我雾里看花还是认不出真正的出口来。好在汪班长记得烈士陵园离部队不远,把车子定位到这里,我们这个车队才没有走错。
一下车,面对着高大的烈士纪念碑,我们又有了当年那种肃然起敬的感觉。那时,我们要步行到枣阳县城去,一般都要经过这里,都要在这里逗留片刻。这里,也是军地的结合部,好多地方的女青年也到这里来,与我们的大兵演绎了好多爱情故事。但这些爱情故事都是悲情的,因为部队的纪律严禁战士与驻地女青年谈恋爱,知道了是要受处分的,严重的还可能遣送回地方。
我带着大家往碑左边走去,尽头却是一堵坚实的围墙。我们又换了几处地方,也没有找到出口。啊,我明白了,烈士陵园也走上了“正轨”。那边没有了部队,来此凭吊的大多数人都是从县城这个方向而来,那条小路的进口也就没有必要了。为了方便管理,就建了这些围墙。陵园管理是方便了,可对我们这些想通过这条捷径重回“第二故乡”的大兵们就大大的不方便了。
我们又折回到从火车站来的公路上,终于在第三个路口找到了去营区的路。对了,道路两边的白杨树还是当年的白杨树。只是,路左边原来有一堵三米高的斜堤,应该在最高处还有一条渠道,是为了下面的一大片麦田灌溉的。是这一堵堤坝没有了,我才没有在第一次路过这里时将路口认出来。
进去不到两百米,就是一营和二营即一百炮团的大门。看到它,我就坚信没有走错了。但是,要到我自己的三营去,却还是走错了。过去一个路口,明显不只隔这么远。到第二个路口,左看右看都不象。到第三个路口,愈发不象了。这么多民居,这不是过了吗?应该是第二个路口,我对大家说。掉头,对,路边的这口塘就是营部前面的那口塘嘛。
我们进去,确实是这个路口,但进去后一时却看不到我们的营房。直到尽头,是一个屠宰场,女老板迎了过来,我们说明了来意。
她笑着说,知道,你们都是那个年代最可爱的人。你们看,尽管看。但是,里面进不去了,围墙砌得高高的。我们朝围墙看去,营部和一连的房子还能看到左边的房垛,二连和三连却踪影不见了。
面对着高高在上的房垛,我对良生说,我的手机没有电了,只得请你把它拍上,回去后发到群里吧。良生是特务连的,对这里并不熟悉,但他的手机像素高,我还是得请他。
女老板又热情地说,你们要看,转过去再进去有一条铁门,可以看到里面的大致情况。啊,这个女老板也能理解我们“回家”的心情,不错呀。女老板能够这么热情,肯定是在我们之前,已经有N批大兵回到她这里看营房了,她不是一眼就看出我们是“最可爱的人”吗?我又想到我参加新闻报道培训班时,那个随州电视台的女记者,嘴唇上的那圈薄薄的茸毛,经常让我想入非非的。
我们立即听她的话过去,透过那条铁将军守着的大门,里面的世界还别有一番洞天嘞。右边是四营,可惜今天来的没有四营的战友。三营的也只有我和正明,我们向他们诉说着我们在三营的故事。
我记得刚去的那一年冬天,连队遵照上级指示,把院子里的法国梧桐从开枝以上不远处剃了个“光头”,只留下两三个丫丫。我内心不满,还写了一首诗,以吊唁这些被砍了头的树。不过,来年春天,它们又发新芽生新发长新头了,照样郁郁葱葱的呀。现在,这些树都没有了,它们还能有勃勃的生命出现吗?
一楼中间偏右的位置是炮五班,我当文书之前,经常伏在那里洁白的床单上写信作文。炮五班过去两间房是军械库,由我这个兼任的军械员和连首长分别掌管着钥匙。二楼靠近俱乐部的房子是我们队部的,住着通信员、卫生员和油机员等。这一班人由我统率着,我还负责着连首长与营首长以及班排长的上传下达。
院子里,每天晚上的点名,还有经常性的紧急集合,我也会站在队伍之中。当值班排长向连首长报告后,连首长站到队伍前,我忙递过去应到人员的名单。然后,回到队伍中,准备答“到”。
再过去是食堂,我们每天三餐进食堂,都要在前面的坪里排好队,唱一首歌,然后按顺序进去。一天早餐,连首长都不在。连长回来时,看到食堂里满桌满地满潲水桶都是包子皮,他和炊事班的战士忙了一个上午。中饭时,我们排队进去,连长第一个在锅子里舀了一大碗包子皮粥。接着,大家一人一碗。整个中餐,一言未发,连长给我们上了一堂无声的却是最生动的政治教育课。
两个营之间是宽大的足球场,足球场两边有两面水泥墙。有一天周末,我和新伟在耍。我开了他一句玩笑,他在地上捡了一块碎玻璃围着一面水泥墙追我。开始,我们沿着一个方向。突然,他改变方向。在一个转角处,我们狭路相逢,玻璃在我手臂内侧剜了一块皮。之后,我们几天不说话,他逗我我也不理他。但我们不打不相识,最终他成了我在同一个区之外关系最好的战友了。
我们在屠宰场掉头,又到了进三营的路口,对面也有一条路。我向大家介绍,这条路原来是条小路,可以通向火车站。再过去一点有一口塘,刚来时,这里没有自来水。我们洗衣服是在这口塘,生活用水也是一个班一天用锅子从这口塘里将水抬向炊事班。我当年得的十二指肠部溃疡,恐怕就是因为喝的这个水。后来,自来水解决了,可洗澡还是没有热水。八七年冬天,我父母来到连队,傍晚时分,我还带他们到更远的一个水塘里洗澡,害得母亲大病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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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餐我们就定在过了一二营营区的路口,这样我们还可以多在这里逗留一会。
到随州了,我们到宾馆住下。科科对我说,父亲讲,晚上为我们接风。我说,好啊,几十年没有和班长喝一杯了。科科沉默了一会,却说,他现在最烦的就是爸爸喝酒了。几天前,父子俩还吵了一架。父亲和伯伯在家里,两个人都整了两瓶白酒。他对父亲说重了一些,你们兄弟天天想见,有必要这样喝吗?再这样喝下去,就没有几天相见了。父亲就朝他瞪眼睛,眼睛瞪得圆圆的,好可怕呀。今天晚上,还是由他接待我们。看七点多钟,父亲离开那帮战友,能不能抽空过来一下。
晚餐,科科提来四瓶白云边。席间,他说,中午时听我们开了一个玩笑,枣阳那个饭店没有青蛙,是青蛙都被我们当年吃尽了。晚上,他又点这个菜,可随州这家饭店也没有,很遗憾呀。不错呀,这小伙子还蛮上心的嘛。
他陪我们喝了两瓶酒,就接到一个电话。他说,父亲又喝多了,他还要来,是我不准他来了,对叔叔伯伯们不住啊。我说,这个,我们理解。其实,我岂止是理解,还要感谢科科这个下一代。能够带我们到一百多里外的枣阳去,能够代替父亲陪我们喝酒,这个儿子是听话的。有人说,什么都是别人的,就是身体是自己的。有这样一个好儿子保护着,汪班长的身体就能长时间健康了。
我们这次回“第二故乡”的行动惊动了不少战友,不但是我们在行动,而且整个衡阳的那一届在那一个部队的战友特别是我们同一个区的战友,他们在微信群里不断地与我们互动着。大家都在关心着我们这支队伍,每天在群里热议的也是我们这支队伍。千红更是心血来潮,把我们称之为“回第二故乡代表团”。当我们回衡阳时,他又说,热烈欢迎“代表团”凯旋。
三十一日晚上回到家,我选取了一组照片发到朋友圈。并配发一首诗《再聚首》:三十余载岁月稠,随州枣阳再聚首。间有白发飞双鬓,满目沧桑涕泪流。曾记当年沙河鳅,更说一级战备秀。营房凋绿仍坚强,初心不忘情悠悠。还写了一段话:“值此建军九十周年前夕,我们几个老兵代表,前往‘第二故乡’随州枣阳,以完成我们三十余年魂牵梦绕的心愿,得到了汪老班长及一家人的全程陪同。在此,我代表全体衡阳籍战友,真诚感谢老班长老大哥对我们的盛情招待,以及给予的方方面面的全面周到的安排”。
一下子,朋友圈热火朝天。百多个朋友点赞,并提前祝我们节日快乐。夏子同学说,向军人致敬。我说,谢谢。红艳说,这个地方并不怎么好,你们那时生活好艰苦啊。我说,是过去的岁月而已。千红说,解说一下啊,我又把相片所处的地点逐一向大家介绍了。
真的如红艳所说,这一次我们的这个活动,走过的地方,不是名山大川,也不是什么名人故里。也正如我所回答的,是过去的岁月。不是有句歌词,“过去的岁月难忘怀”吗?三十多年来,“第二故乡”这些难忘怀的岁月总是萦绕在我们的脑际。大家坐到一起,一提到这些事,都说,什么时候能到“第二故乡”再去走一走呀?这次,我们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心愿。我怀着十分满足的心情,怀着朋友们真诚的节日祝福,在建军节前夕,睡了一个好觉。
因为去南岳衡山许愿很灵,许多人带着这样的憧憬,以及带着自己的心愿,踏上了南岳之旅。所以,南岳之行,又叫“心愿之旅”。我们回到“第二故乡”,也是为了完成自己的心愿。因此,我把这次行动也叫作“心愿之旅”吧。
2017年8月4日作于衡阳荷花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