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八日晚,我与战友新伟聊天。我说,上次一起到“金刚”家里有一段时间了,我们三个同连队的战友,是不是再来一场小聚会?
他说,明天刚好轮休,可是我们现在还天各一方呀。
我说,那还不好办吗?明天,你把“金刚”带到冲里来,我陪你们爬山喝酒呀。
几分钟后,新伟消息来了,不但联系了“金刚”,因为要喝酒,还喊来了他的徒弟开车。徒弟和他爱好相同,要爬山,还要挖黄精。
我说,还少一个人,你把“金刚”老婆也捎来。他们夫妻在五一市场卖菜,我们在那里叨扰好多回了,桌子上堆塘码堰的。而且,夫人也能喝半斤。
十九日上午八点半,新伟电话说,“金刚”夫妇都上了车,有一个小分队哟,已经从板市他们的家里出发了。
我在辖区工作后,把我们部队那一届在辖区的战友拉了一个“留守部队群”。彭会长在金溪庙赶集,我迅速通知朱会长来我这里迎接。中餐可能在山上吃干粮或者在九峰街上的小饭店,彭会长回来后赶上中餐就是了。如果还在这里晚餐,再通知其他战友到溪江街上来。
十点钟,新伟带领“小分队”到了,我和朱会长迎上去。我说,计划到白马村的茶园冲爬山挖黄精,再爬上九峰山,大家都奈得何不?
不爬到山顶了,新伟发话,“金刚”腿还没有全好,前两天又做了眼睛手术,这次我们就体验挖黄精吧。
我说,好啊,有三个小时就能返程,那就一点钟左右到溪江中餐。
进了白马冲,冲里越来越窄。可两边的田土里,山墈上,好多块茂盛的黄精勾引我们。冲里的住户不多,估计每一户都有自己的黄精地,形成了一个产业。我提议,今天如果山上挖的黄精不多,我们就在农户家买些回去。他们也是在山里挖下的苗子,栽种在田里土里,其实也是野生的。
新伟说,那不需要,挖好多是好多。我不是说了吗?他们都是来体验乡里生活的,有山爬,有黄精挖,就足够了。
十点半,车子在茶园冲口黄老板的小别墅禾堂上停下。有人担心,这么整洁的、贴了石头的坪会不会允许我们停车呀?
我说,没关系,黄老板是我们的老班长,比我们早三年到了重庆的部队嘞。
黄老板家里没人,我在冲口的又一家借了长把柴刀。主人也没在家,是做外婆的亲自找来给我的。老人家一口双峰音,却没有将我这个不认识的衡阳人拒之门外。
“金刚”夫人又提醒我,应该还要带样东西吧。我拍了拍背后的登山包说,要挖黄精,有挖子在里面,柴刀只是开路的呀。
2
“小分队”开始爬坡,起初是一段水泥路。路边山墈上有一棚猕猴桃藤,还结了一串串大大小小的青果。“金刚”夫人说,挖一蔸苗子回去栽就好了。有人提醒,在这个显眼的地方,应该也是人家栽的啊。
水泥路不长,转了一个大弯,到另一个屋场,就只有土路继续进冲了。土路并不窄,是挖土机挖的拖拉机路,是为了把山里的楠竹树木拖下山的。开始的路边,有两棚四五个平方的黄黄的小花。象菊花,野菊花吗?那要到秋后才开花,应该不是。我们蹲下来好久,也没研究出来是什么花。
路左边山墈上有一种植物长得青葱,应该是本年生的。一个春天,就窜起了米多两米高。新伟说,这是博罗。朱会长说,是号筒杆。
我说,“博罗”是学名,“号筒杆”是老百姓取的绰号。你们看,他的杆子这么长,这么粗,象极了军号的铜管。新伟说,可惜它有毒。
我解释,不但是有毒,而且它还是大集体时熬农药的主要材料呀。当然,它也是一味中药,但要制好。好多中药都是这样,以毒攻毒。比如,蜈蚣剧毒,它也能消灭人体的毒素呀。
“金刚”夫人在路上的一棚棚草里面挑出了几棵,说是臭草子。新伟又发话了,中药名是鱼腥草,既是中药,又是野菜。朱会长说,这个东西,他家侧边冲里好多。
爬了大约三百米长的陡坡,有一块坪,坪右侧还有机耕路爬到山腰上去了。我知道,好东西都长在山冲和山皂里,就往山冲里看。看着看着,我又看了看手中的柴刀,这个东西可能没有用武之地了。
前年我到这个位置,冲里满眼都是冻茅。冻茅叶子看着是温柔的,其实到处暗藏杀机。每一片叶子两边,都象锯齿一样。我还想象,当年前辈发明锯子,就是根据这种草想象制作出来的。它们春天长出来,到五月中旬,其“锯齿”的功能日渐强大了。这次,我才借来一把柴刀,计划在前面为“小分队”开路。
那次只看到冻茅,进去一些也在冻茅稀疏的地方发现机耕路也进冲了。这次,冻茅被人为收杀了,机耕路原形毕露,又平了一些,我大步走进去。“金刚”却说,有心陪大家,但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我说,那你就在这里找个荫凉处休息,我们会原路返回的。
柴刀还是有用武之地,经常也有几蔸嫩冻茅从土里钻出来,还有一些乌苞刺从路边侵略到路上来了。这些都是小KS,我略动一下柴刀,就有一条清白的路出来。路好走了,我们也就可以左顾右盼了。
啊,左边山墈上有一蔸黄精被我发现了,我从登山包里拿出挖子。新伟说,墈太高了,算了。朱会长却拿过我手中的挖子,嗖嗖嗖,三两下就冲到黄精边上了,再三两下就挖下了第一蔸宝贝。朱会长又看到了两蔸黄精,也顺带挖下来了。
路中间还有一棚棚的青翠,一棚有五六根苗子,每一根的叶子又交织着往上长。我介绍说,这是龙眼草。那一年的八一,我们“留守部队”在九峰山上聚会。大家白天在“一字路”上扯了一大把龙眼草。晚上,山庄老板娘洗净一大锅煮了,留下汤汁加上白糖,每个人都喝了一海碗,和王老吉一样的味道呀。
“金刚”今年多灾多难。他做眼睛手术之前几个月,还摔了一跤,把手腕摔断了。上次,我和新伟在“金刚”那里玩。新伟还在路边到处为“金刚”寻接骨草,却不能得逞。这里却好多,路边一丛丛地长着和我们比高。新伟说,如果骨折了,摘下一些叶子,加上几片生姜、几根葱白抖碎,敷在受伤处,三个小时换一次药,只要两天就会痊癒。“金刚”夫人忙采了一把叶子,我和新伟也帮她各采了一把,放到袋子里,又把袋子放到路边显眼处记得返程带回去。
“金刚”夫人又在路边发现了一种草,说这种草也是中药,但记不清是什么药名了,她小时候在山里采草药,认识了好多药。而且,到山里不能只采哪一种两种药,要多采几种药才会有数量,才会换来更多的钱。这种药是几枝嫩绿轻轻地搭在野柴野草上,显得特别清新脱俗,我肯定相信她的话。
清新脱俗的路边还有,而且我知道药名叫石昌蒲。它们三三两两生长在左边的山墈脚下,仔细一看,大都是从石头缝里钻出来的。“石头缝里”是它的生存环境,可是我平时见到的石昌蒲都是在河边的“石头缝里”呀。
一会儿,我也明白了。机耕路的左边有一条隐隐约约的排水沟,下大雨了,沟里是过水的,浸下了水,也留下了种子。水走了,留下的腐质层里就生养了这些石昌蒲。
新伟也说,是呀,他小时候到集兵滩舅舅家里去,舅舅是一个老中医,他经常跟着舅舅到山上采中药。不象现在的中医,就是中医药大学的毕业生,不但是没有谁会到山上实地采中药,恐怕认识几味中药都成问题了。
他的徒弟接言,那确实,现在的中药都是种植的,哪还有野生的呀?
朱会长说,有呀,这山上到处都是,我们今天要多采多挖,采挖回去的就都是野生的了。
对对对,一边说,我又发现了几株百合,也得手了。
有一蔸野魔芋,长得几好看。一盘叶子上面,一枝好东东弯曲着往上长,象蛇吐的信子一样。
对了,我记得,罗老医生告诉我,它也有一个学名。老医生还说,把它制出来,是一味和陈皮一样的好中药,时间越长,药用价值更好。
是吗?新伟走过来,蹲下去,把一枚象圆得象棋一样的果子盘了出来。
3
到机耕路尽头了,前面尽管还有路,但上面覆盖了一层藤藤扯扯,还没有人收杀,柴刀有了真正的用武之地。
我挥舞着柴刀在前面开路,路的空间还是不大,几个人走在我后面还是要小心翼翼的。
突然,走在最后的朱会长大喊,你们眯只拐眼珠了,一蔸这么大的百合,竟然被你们忽视了。
我回头看,这蔸百合杆子有中指粗,有个多人高,细细的长叶扶摇直上,越到上面越细长越娇嫩。
朱会长也不客气,他矮下身子一下一下地挖。他骂了我们,我们也没有谁回嘴,他们几个聚精会神地看着。
我由着朱会长挖百合,继续在前面开路。不过,我特别留心了,绝对不能放过身边的好货,再让他来骂我们。
啊,这并排长着的三蔸野魔芋也特别大,最大的一蔸杆子比大百合还粗,一盘脸盆大的枝叶上吐出的信子几乎抵近我的下巴了。这是我多年爬山发现的一蔸最大的野魔芋,那就必须弄清楚它的药名了。
一个电话过去,罗老医生说,是天南星,有好多是吧,挖些回去可以呀,他可以帮我们制好呀。
我等来朱会长手中的挖子,把下面的三颗“象棋”都收进袋子里。
这时,新伟已经爬上右边的山墈,到一块老屋场坪上去了。他又发现了一棵大黄精,朱会长接过我手中的挖子到那里支援去了。
我说,这块坪原来是一个老屋场,而且就是我们今天停车那栋别墅的主人,是我们的老班长的。三十多年前,他住在茶园冲最冲里,是抖壁头屋。时光轮回,几年前,他就把别墅建到最冲口了。
大家都回到小路上了,我继续为他们在前面开路。我说,今天主要是市里战友到乡里体验生活,“金刚”夫妇也住在城郊。想要挖黄精,大蔸的并不多。夫人说要挖些黄精苗子回去栽,这个愿望还是可以满足的。左边这个山皂,就有很多黄精苗子呀。
黄精苗子是不少,但是乌苞刺更多,我把主要精力用于抵挡并杀伤它们了。
其他“小分队”成员就可以全力以赴在小路边找,还找到了不少的黄精苗子。只有一个挖子,也不影响他们采挖。有的用竹枝挑,有的索性用手刨,用手指扣出来。他们一边挖、挑、刨、扣,逐渐还跟着黄精苗子深入到山中去了。
朱会长感慨,他一条四百八十元钱的裤子,有点可惜了。
我看了看时间,快十二点钟了,就约束他们回到路两边来。我说,再沿路挖一些就可以完成任务了。
他们继续往山皂深处爬,只是都往皂心小路靠拢。我在小路两边,也用柴刀挑出了不少黄精苗子。
小路离开皂心往右边山排上去了,我知道,上面就是茅庵子,就是通往九峰山顶的“一字路”了。山排上的小路两边肯定没有黄精,我大喊,可以休工了。
大家心有不甘都过来了,把黄精苗子归拢到一个袋子里,扎扎实实一大袋啊。
4
往回走,走到机耕路上了,“金刚”夫人捡起那一袋接骨草,我又在旁边有了惊喜。
我有空时,经常在罗老医师捡药时帮他分药。老医师以治毒为专长,大部分药方里都有夏枯草。但是他说,这种草药野生的他有好多年没有看到了,这些都是种植的,都是在邵东的药材市场批发来的。有人就说,这种药是一种矮草,是被现在更深的杂草荫死了,以至基本绝迹了。
机耕路上,是有人收杀了冻茅等深柴深草,夏枯草就有生存空间了。这里空气好,无污染,它们又有了很好的生存环境。
我继续分析,所谓夏枯草,肯定是夏天枯死之意。现在已经进入夏季了,它们还绿油油的,每根草尖上还顶着一朵红花。想要它们枯死,估计要到晚夏了。也就是说,这个名字的意思是,它们不会象其它植物,要等到秋风扫落叶,才会结束生命。它们能够在这里生存得这么好,已经不错了;它们的生命力短促,就愈显得珍贵了。
夏枯草还有盛开的花,还不是采挖的季节,就让它们留在这里。我接着发现的大片大片的大棵车前草,我却蹲下来,一蔸一蔸扯出来,也挤满了一个袋子。几十年如一日在窗口上班,视力受到影响。我要拿它们回去煮水喝,得把眼睛保护好,争取退休后多在电脑边坐几年。
“金刚”走下来了一些,回到冲口的水泥路上了。路边有茶园冲这一路下来的山泉水形成的一个小堰氹,他正坐在堰氹边的石头上享受清凉。堰塘四周,有一些青草,更有十几蔸石昌蒲凑热闹。
我们来了,“金刚”站起来,把位子让给我们洗一洗,也来享受清凉。他手里握着一蔸大黄精、一蔸大百合,还有紫苏和淡竹叶。他没有深入到冲里去,也没空着呀。
水泥路边,有一排香叶子树,嫩绿的叶片下,结满了小籽。我说,这也是药材。我父亲有一门手艺,就是熬炼香叶子油。搞集体时,他帮生产队熬,为集体经济注入活力。摘责任制了,他凭这门手艺,组织全家在大暑后突击半个月,家里每年都可以成为“万元户”。
那你父亲现在还熬不?“金刚”侧着脸问。
沉默了一会,我说,父亲十二年前去世了。这个手艺失传了,还不是这个原因。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就不熬了。是因为后来,山里的香叶子树逐渐少了。对了,我们今天走了几里路的茶园冲,看到了这么多中药,除了这几棵栽种的,野生的香叶子树一棵也没有看到呀,这是为什么呀?
为什么?新伟说,还是你所说的,是生存空间和生存环境有了改变,其它植被挤压了它们的生存空间,大气环境和当年也有不一样了。
“金刚”伸出大拇指说,还是"尼姑"说得对,我们今天到“秀才”这里来体验生活,真的不错。大家这一袋,那一袋,一袋袋,收获都是满满的。哈哈哈哈,我们都是大山里的“采药人”呀。
"金刚""尼姑""秀才"是我们在部队时三个人的外号,"尼姑"就是新伟。我说,岂止这一袋袋,还有好多品种我们没有采挖。今天,我们认识的中药品种,起码有十几味呢。
2025年5月22日作于溪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