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农坛的灯

在湘东大地上，有一个名为醴陵的山水洲城。在97年前，醴陵县城东正街一个名为先农坛的小院落里，孕育了一道闪亮的星光，划破了长夜的寂静。

1927年1月27日，正是南方小年时节。鹅毛般的大雪又紧又密，给醴陵这座小城铺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也让这个混浊的世界显得难得的干净。

在阳三石火车站站台，几位身穿灰色布衣的青年男子正焦急地等待着。一个身着黑布长衫、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的男子不时从怀里掏出一块怀表打量时间，不时伸长脖子向火车进站的方向不停眺望。站在他左侧是一个灰布短褂的留着八字胡的男子，拍了拍眼镜男的肩膀，“老罗，放心咯，我已经打听得很清楚了，就是这趟邮政火车。”

两人不是别人，眼镜男正是当时中共醴陵地执委书记罗学瓒，八字胡则是县农民协会委员长孙筱山。两人正在等待一位从长沙而来的重要客人。然而，两人却不知道，他们要等的人，早已先一步来到了醴陵先农坛。

醴陵先农坛，又名神农殿，始建于清光绪31年（1905年），是当地用于祭祀神农、祈求风调雨顺的庙宇之一。

这时，一个身材高大、身着青蓝长袍的青年已然走进了先农坛。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时任中共中央农委书记的毛泽东。

原来，当时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全国上下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农民运动。但是，这项运动却遭到了当时的国民党右派和封建地主豪绅的强烈抵制，他们纷纷在报刊上大肆污蔑和诋毁农民运动，声称这是“痞子行动”“土匪行为”。由于当时国共两党正处于第一次亲密合作时期，不仅国民党高层领导对农民运动持怀疑态度，就连共产党内部对此也莫衷一是。正是带着农民运动究竟是“糟得很”还是“好得很”的问题，毛泽东开始在湖南东部地区的农村开展了为期32天的实地考察。

在为期32天的考察中，毛泽东同志在醴陵就用了8天，占整个行程的四分之一。8天里，毛泽东召开了农运干部调查会，倾听记录了基层农运干部的心声，先后到南一区东富寺、北二区龙凤庵、渌口等地开展实地调研，听取基层会员的报告，了解农民运动的实际情况。也正是这些一手资料，为毛泽东后来亲笔撰写《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提供了大量的真实事例，为中国早期革命指明了方向。

在先农坛二楼正殿中，有一个小小的会场。会场内长条凳整齐排列，井然有序，殿内的柱子上，挂着一盏马灯。在醴陵的数个夜晚，毛泽东就是在此召集基层农运干部，听取大家的真实意见，并借着马灯微弱的灯火，记录运动实情，总结运动经验，梳理运动方法，整理革命思想。

1月31日，在离开先农坛的前一天晚上，已是农历的腊月二十八，第二天就是除夕了。身为毛泽东第一师范就读时的同班同学，罗学瓒想要挽留毛泽东在先农坛过完年再去东富等地实地考察。毛泽东却坚定的摇了摇头，“时不我待啊，学瓒。我们必须要尽快走访更多的地方，听取更多的意见，掌握更多的事情，才能判断出农民运动的好与孬。再说了，明天就是除夕。俗话说，叫花子也有个三十夜。我们的农民运动是好是坏，究竟有没有给农民生活带来改变，还有比除夕夜去看一看老乡们的生活更真实的么？”

孙筱山是当时醴陵地区农民运动的总负责人，便说：“既然毛委员想去看，就由我陪着走一趟吧。”停了停，孙筱山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憨笑着对毛泽东以及罗学瓒问道：“两位先生都是大学者，我老孙是个粗人，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在毛泽东与罗学瓒的鼓励的目光中，孙筱山扭捏的好久，终于开口道：“两位先生，现在革命形势并不太好。你说，我们的革命会赢么？”

毛泽东拍了拍孙筱山的肩膀，指着屋外问道，“老孙，你看外面是什么？”

孙筱山顺着毛泽东的手指望去，渌江河上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只有呜呜的风声和流水的动静。孙筱山摇了摇头，“毛委员，墨漆乌黑的，什么也看不到。只听得到风嚎与水响。”

毛泽东点了点头，“是的，老孙，看上去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听得到风嚎和水响。这渌江河就是我们醴陵的老乡。那乌黑的夜就是反动派的统治。我们的老乡被反动统治者压迫着，看不到光，看不到亮，吃不饱也穿不暖。这风声和水声就是他们发出的呼喊与咆哮。”转过身，毛泽东又指着柱子上的马灯，问罗学瓒和孙筱山，“老罗，老孙，看到这盏灯没有？”

两人一齐点了点头。

“不，你们没有看清。你们眨眨眼，再看看。”

两人眨了眨眼睛，又盯着马灯看了起来，只觉得眼前一花。

毛泽东哈哈大笑起来，“这灯火，是不是一盏变两盏了？如果你们再眨眼，两盏会变四盏，甚至更多。这灯，这火，就是我们的革命。我们的革命就是要打破黑夜的死寂，唤醒那已经沉睡了几千年的河水，把他们引导起来，这将会是一股蓬勃的力量，冲破黑色的笼罩。”顿了顿，毛泽东拉着罗学瓒与孙筱山来到窗前，“这盏灯看上去很微弱，但他是有强大力量的。只要我们用心，有了第一盏，就会有第二盏、第三盏……无数盏，总有一天，这里会变成万家灯火，照出一个崭新的世界！”

（2025年8月24日，发表于《株洲日报》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