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飞已经记不清今天是第几次弯腰了。
“对不起,对不起,路上太滑,箱子有点压坏了...”他对着门口那个穿着考究的男人连声道歉,雨水从他额前的发梢滴落,在客户家昂贵的玄关大理石上形成一小滩水渍。
“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啊?我儿子等着过生日的限量版模型!现在盒子都压变形了,你让我怎么送出手?”男人指着李飞的鼻子骂,声音几乎整层楼都能听见,“送外卖的就没一个靠谱的!”
李飞只是低着头,双手奉上那个略有变形的纸箱。他不敢擦掉脸上的雨水,更不敢顶嘴。差评意味着扣钱,投诉意味着更严重的处罚。在这个城市里,他这样的人没有生气的资格。
从公寓楼里出来,雨水更大了。李飞小跑着回到他的电动车上,抹了一把脸。手机又响起了新订单的提示音。他看了看时间,晚上八点半,还有最后一单。
这一单很奇怪。取件时,驿站老板只说是个小盒子,收件人信息不全,地址只写了西郊森林公园南门,电话打不通。李飞本想拒收,但想到平台的拒收率会影响接单优先级,还是硬着头皮接下了。
雨水模糊了视线。到达西郊公园时,已经晚上九点多。他再次拨打收件人电话,依然无人接听。按照平台规定,这种情况他需要将包裹带回站点处理,但一来一回又要浪费一个多小时。疲惫和一种说不清的冲动驱使下,他做出了一个平时绝不敢做的决定——拆开包裹看看。
盒子不大,用胶带缠了好几圈。李飞从车座下拿出小刀,小心翼翼地划开。当他打开纸箱,看到里面的东西时,呼吸几乎停止了。
一把枪。
深黑色的金属在路灯下泛着冷光。李飞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公园门口空无一人。他颤抖着手拿起它,沉甸甸的,比他想象中要重得多。这把枪和他小时候玩的塑料玩具完全不同,每一个零件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鬼使神差地,他带着枪走进了公园。雨中的树林漆黑一片,只有远处路灯提供着微弱的光源。他找到一个相对隐蔽的空地,脑海里浮现出曾经在网上偶然看到的枪械使用方法。他拉开保险,对准一棵粗壮的树干,闭上眼睛,扣动了扳机。
巨响震得他耳膜发疼,后坐力让他差点摔倒。树干上出现了一个清晰的弹孔。
真枪。
恐惧像冰水一样从他头顶浇下。他扔掉枪,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他捡起一把湿土,用力擦掉上面的指纹,然后慌乱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他捡起枪,用盒子装好,从车上拿来小铲子,在一棵老槐树下挖了个坑,将盒子埋了进去。
回家的路上,李飞浑身湿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冷汗。那一夜他几乎没睡,枪声在梦中反复回响。
然而,奇怪的事情从第二天开始发生了。
李飞发现自己不再像以前那样胆怯。面对挑剔的顾客,他能够平静地解释而不卑微道歉;遇到无理取闹的门卫,他敢于直视对方的眼睛据理力争。就连背脊都挺得比以前直了。
他知道原因——那把埋在树林里的枪。
它像一道隐秘的护身符,赋予了他从未有过的底气。他不再是城市里随意被人呵斥的外卖员,而是一个掌握着致命秘密的人。这种认知改变了他的言行举止,甚至改变了周围人对他的态度。
“阿飞,你最近好像变了个人,”同事老张有一天对他说,“比以前有精神多了。”
李飞只是笑笑。他们永远不会知道,那个总是低头道歉的李飞,如今口袋里装着一把无形的武器。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将近一个月。直到那个周六晚上。
李飞送完最后一单,准备回家休息。在穿过一条小巷时,他听到女人的哭喊和男人的咒骂。一个醉醺醺的壮汉正抓着一名年轻女子的头发,往墙上撞。
“叫你瞧不起我!叫你他妈的看着别的男人!”醉汉口齿不清地咆哮。
女子试图挣脱,但力量悬殊太大。她的额头已经流血,绝望地呼救。
李飞本能地想转身离开。这种事每天都在城市的角落里发生,多管闲事往往没有好下场。但那一刻,他想起了自己不再是以前那个懦弱的自己。
“住手!我已经报警了!”他朝醉汉喊道。
醉汉摇摇晃晃地转过身,猩红的眼睛盯着李飞:“关你屁事?滚!”
“请你放开她。”李飞尽量保持冷静,同时示意女子快跑。
但女子似乎吓傻了,只是瘫坐在地上哭泣。醉汉放开她,摇摇晃晃地朝李飞走来。
“想当英雄是吧?啊?”醉汉猛地一拳挥来。
李飞躲闪不及,脸颊被击中,眼镜飞了出去。紧接着,腹部又挨了一拳,他痛得弯下腰,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废物!就你这德行还学人英雄救美?”醉汉朝他身上吐了口唾沫,又补了一脚,然后摇摇晃晃地拉着女子离开了。
李飞蜷缩在地上,疼痛和屈辱让他浑身发抖。敢打我...看我拿枪毙了你...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等他能站起来时,那对男女已经不见踪影。李飞抹去嘴角的血迹,找到已经碎裂的眼镜,一瘸一拐地走向他的电动车。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朝西郊公园驶去。
一路上,他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刚才的羞辱。那个醉汉壮硕的身材,凶狠的眼神,还有拳头落在脸上的痛感。要是当时有枪在手,结局会多么不同。他可以对着天空鸣枪示警,看着对方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或者...或者更进一步...
这个危险的念头让他自己都打了个寒颤。
到达公园时,已是深夜。李飞借着手机灯光,快步走向那片树林。雨水让土壤变得松软,他徒手挖着,很快碰到了那个纸盒。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盒子。
空的。
李飞愣住了,他把盒子倒过来抖了抖,又伸手在土坑里摸索,希望能找到任何枪支的痕迹。什么都没有。
枪不见了。
恐慌如潮水般涌来。谁拿走了?什么时候?有没有人看见他埋枪?警察会不会正在调查?无数问题在他脑海中炸开。
然后,更可怕的想法击中了他。
我为什么敢去阻止那个醉汉?他那么壮,要是当时他更加疯狂,把我打死怎么办?我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凭什么去管别人的闲事?
李飞瘫坐在泥泞中,突然意识到一个事实:这些日子以来的勇气和自信,都建立在那把根本不存在的“护身符”上。而现在,连那把枪也不见了。
不,不是枪不见了。是它从来就不属于他。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他脸上的淤青和泥土。李飞慢慢站起身,把空盒子重新埋好,蹒跚着走出树林。
第二天,他重新戴上了那副卑微的面具,比以前更加恭敬地弯腰、道歉、讨好。只是在夜深人静时,他会想起那把消失的枪,和那个短暂的、不再懦弱的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