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老家村口处的小山坡上,长着一棵需要两个人才能合抱的老槐树。老槐树已经不知道存在多少年了,反正我那活了96岁才去世的奶奶曾跟我提过,她嫁给我爷爷时,这棵老槐树差不多就已经这么大了。
老槐树就这样站在村口的土坡上,累年累代,经风沐雨,冒雪凌霜,迎来一代代新人,送走一位位逝者,渐渐地站成了村子上最坚韧的守望者。它的根须深深扎进黄土地里,枝干却向着天空舒展,仿佛在天地间架起一座通往记忆深处的桥梁。
清晨的露水还挂在槐树叶上时,老槐树便迎来了第一缕炊烟。记得每年老槐树开花的时节,我奶奶会都时不时地会挎着竹篮,踩着露水去采摘些槐花回来做槐花饼。她总爱一边举着竹竿采摘,一边哼着我们听不懂的小曲,干枯的手指轻轻捋下串串槐花,竹篮里渐渐堆满了甜香。那香气混着柴火味飘向村子,惊醒了还在沉睡的公鸡,也唤醒了我童年的味蕾。母亲则把奶奶摘来的槐花洗净切碎,然后拌糯米粉蒸成槐花饼,热腾腾的香气能飘满整个院子。
正午的阳光最烈时,老槐树的树冠便成了全村人的遮阳伞。石板凳上总坐着几个摇蒲扇的老人,他们讲着年轻时的故事,声音被那“啷啷”“嘤嘤”不断的蝉鸣揉碎在风里。张大爷的旱烟袋在树根上磕出清脆的声响,隔壁三婶纳鞋底的钢针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我和小伙伴们总爱躲在树后捉迷藏,粗糙的树皮蹭花了衣服,却藏不住我们咯咯的笑声。
暮色染红天边时,老槐树的影子会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村口的石板路上。外出打工的年轻人回来了,行李箱的轮子在石板上磕出熟悉的节奏。老槐树沙沙作响,像是在轻声诉说着思念。
自我们寨子通上电后,有人提议在老槐树边上安装一盏路段,于是每到夜晚,老槐树下更是成了寨上的一块公共娱乐场地,变得更加热闹起来。孩子们绕着树奔跑,老人们倚着树干,谈天侃地地,交流着自己听闻来的各种奇闻趣事,有时甚至为求证所说故事的真实性争得面红耳赤,不欢而散。但仅过一晚,第二天又会聚集在老槐树下,继续昨天的故事。有时候,甚至寨上村民商议什么关乎大家利益的事,都会叫到老槐树下集中,老槐树俨然成了寨上大事的见证人。
后来我离开了故乡,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奔波。每当夜深人静,老槐树的影子就会在我眼前浮现。我想起暴雨过后,它倔强地挺立在泥泞中;想起春日里,第一朵槐花绽放时的惊喜;想起月光下,它的影子在地上勾勒出的神秘图案。那斑驳的树皮里,藏着奶奶讲过的故事,藏着母亲温柔的呼唤,藏着整个村庄的岁月。
如今,老槐树依然站在那里,见证着村庄的变迁。新楼取代了老屋,水泥路覆盖了石板路,可老槐树依然是游子心中最温暖的坐标。每当归乡的车转过熟悉的弯道,看见那熟悉的树冠,心里便涌起一股暖流 —— 原来,乡愁就是村口那株老槐树,永远在那里,等待着游子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