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照

（一）

沈建军把车停在车位上，下来点了一支烟，咂了一口吸进到嘴里，缓悠悠吐了出来。

一团白雾顺着空气往上飘，他又吸了一口，心情平静了很多。

秋风庭院小区在北环路上，一期5栋楼前年交了房，交钱，办手续，领钥匙，装修，散甲醛，折腾了一年多，终于可以搬家了。

刚把旧房子里的破东烂西收拾完，门窗锁好逃离了出来，他终于松了一口气。过去住老楼爬楼梯没有暖气回家没车位闹闹哄哄的日子终于过去了，新的生活向他招手。他一边抽烟，一边品咂着媳妇王小琴和一双儿女搬了新家欢呼雀跃的神情，再四周瞅瞅这个小区里的优美安静舒服的环境，不由自主嘴角扬了起来。

院子里的人来来往往，或走得急急忙忙，或行得稳稳当当，健身器材那好几个娃娃戏耍打闹，他婆他爷跟在后面招呼着。沈建军边抽烟，边东瞅西看。刚刚从旧房子里往下抬那一张旧床，着实出了力也费了劲。

旧床不旧，用了两年多，搬到新家又觉得是旧货，只好卖掉。收家具的师傅一个人弄不动么，咋办？只好上手给帮忙了。好在今天叫了个师傅给旧房子拆空调，沈建军出于人情世故发了烟，笑着脸凑上去求帮忙。

“王师，今天辛苦你了，空调也不好拆。”沈建军说道，他心里边说边盘算着怎么开这个口。“没事，干习惯了，你这空调装的位置不对，就是不好拆”。满脸是汗的王师边收拾工具边回答。

“王师，空调拆好了，还得麻烦麻烦你，搭把手把这张床抬下楼，你看，我和这个师傅两个人确实没办法么？”沈建军陪着笑脸，嘴角上能挂个油壶。一脸沧桑的王师愣了一下，“空调我给你拆了，我拿走，我还忙着哩么！东风小区有人打电话催的紧，我得赶快去。”王师看了这一张笑脸，不好直接拒绝，便找了个借口。“王师王师，搭把手么，这么大的床我俩也抬不下去，电梯也进不去，来，来，烟点上”。沈建军赶紧又掏了一只烟。“我关键还有人催哩么，你这床也不好搬。”一句话顺着王师夹烟的嘴里递了出来，不过态度不那么坚决了。沈建军一看有门，赶紧又从墙角拿了一瓶矿泉水递了过去。“王师，王师，帮个忙，几分钟就抬下去了。“这时，收家具的师傅已经把床都整理好，收拾好了。王师一看，虽然不太情愿，也没再拒绝。三个人各自站好位置，床抬了起来。

床很重，不过沈建军的旧房子在二楼，虽然床进不了电梯，倒也不是那么费事。床太大了，转弯的时候不好转，三个人硬抬着往下走。王师虽然口头上答应了，心里还是不欠和，所以抬着抬着，手就松了些。”咕咚”，转弯时，王师抬的那一头重重磕了墙面上，墙上深深一道印，王师咧了一下嘴。“么事，么事，王师，咱继续抬“。沈建军生怕王师不搭手了，他两个人再弄不下去，收旧家具的师傅要是不收，他就卖不了钱。刚到一楼，又是”刺啦”一声，床的一角磕在了一楼西户的门上，门上又是一道印子。“走走，么事么事。”沈建军一看，楼道里没人，也没监控，赶紧催着往门口抬。王师和收旧家具的师傅才不管这些哩，你是主家，你让走咱就走。

三个人气喘吁吁，身上出了不少汗，终于把床放在门口的三轮车上。沈建军赶紧把收款二维码打开递了过去……

房子里三下五除二收拾完，锁门，走人。暂时也没人租房，近一段时间可以再不来了。

下楼时，墙上那一道印子很显眼，一楼邻居房门上的印子也很突出。管球他，走，反正没人看见，反正近期也再不来了。走，回秋风庭院开始新的生活走……

人在犯了错误时，多数人第一时间想的不是承担责任，而是极力逃避和掩饰。

一脚油回到了新小区，一进院子，一看到新的小区的风景，一想到即将开始的甜美生活，他把刚才的事都忘了。

他还在憧憬新的生活，似乎闻到了新家厨房里的饭香，烟也烧到了头。

走，回家！

手指头弯曲，烟头顺着指头弹飞了出去，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

他转身上了楼，烟头不偏不倚，飞进了身旁一个垃圾桶，垃圾桶的盖子是向上翻起的……

（二）

韩宝凤在秋风庭院当保洁，大约三四个月了。

刚刚被领导叫去训了一顿，不是这里没打扫干净，就是那里没收拾利索，钱不好挣，事不好干，这么热的天，她感觉快撑不住了。可是一想到儿子在学校天天花钱，丈夫天不明就去“天天集”上等活还时有时无，她就自己再咬咬牙撑着。月休两天假，一天上十个小时，工资2500，就这待遇么！不干没办法，快五十岁了，已经过了吃青春饭的年纪，没有一技之长可以防身，只能干些体力活。这个活工资不高，但排队干的人有的是。有时候说，工资不是给你的劳动报酬，而是体现你的岗位的可替代性。一月2500这个工资，可替代性不言而喻！

太阳当空照，她提着工具开始扫。

那一辆黑车停在车位上，太阳下显得更黑了，一靠近黑铁皮，就又是一股热浪。车头上的标很熟悉，四个圈圈套在一起，不用问，开这车的人是有钱人，不过，这和她的关系不大，跟她有关系的，是车门子处的地下，有一团纸几个烟头，还有几个矿泉水瓶子。“这些人真的是，院子里到处是垃圾桶，垃圾还要扔地上”，她边寻思着，边拿工具收拾垃圾。汗顺着脸颊越过一道道皱纹一直淌到了下巴。

突然，一股烟味扑进了她的鼻孔。“嗯？这大天地下，怎么能闻到这么浓的烟味呢？“她赶紧抬起头，四下里寻找，不远处，一个垃圾桶里在冒烟。

“糟了，着火了”韩宝凤赶紧往前跑。

垃圾桶盖子打开着，里面往出冒烟，不用说，肯定是谁把烟头扔进去了。韩宝凤低声骂了几句，也慌了神，日急慌忙找水桶提水灭火，还好离她放工具的房子不远。半桶水倒进去，烟不那么大了。她这么一惊一乍的呼唤，好多人都往这看。

“这谁干的事啊，缺德不缺德，扔烟头也不知道看一下，不知道扔垃圾桶里会起火吗？XXXXXX……”骂着骂着，脏话就出来了。人在愤怒的时候，什么素质，什么涵养，已经不重要了，先出了气再说。

骂归骂，事情还得干么！她又去提了一桶水来，倒了进去。一会会时间，弄得她大汗长淌，精疲力尽。小区里来来往往的人不多，有的冷眼看了一眼就走了，有的连停也没停一下。或许，大家都认为这是小事。很多我们认为的极其重要的大事，在不相关的人看来，就是小事。

两桶水倒了进去，烟渐渐小了起来。她搬倒了垃圾桶，把里面的水倒了出来，又把外面的杂物一点一点收拾干净，继续干她的活。

她肯定不知道，这个时候，沈建军和全家人正坐在餐桌跟前准备开饭，桌子上罗列杯盘，沈建军打开了一罐啤酒。房子里空调遥控器上显示的温度是——23度。

她也不知道，她的丈夫顶着烈日干了一上午的活，刚到门口，就看见门上那一道印子，她的丈夫一下子怒气上了头，在楼道里跳着脚的骂着……

她喘了口气，刚一抬头，看见了小区里红艳艳的倡导文明的宣传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