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相亲——烟分两包,表凝雾刷到一档情感节目时,屏幕里的场景忽然撞开了我记忆的闸门。农村出身的小伙子,为了讨女孩欢心,揣着A货奢侈品发朋友圈,连送人的礼物都是仿冒的。最终他被贴上“虚荣”的标签,全场劝女孩离开。嘉宾们说“没钱就别装”,可我望着屏幕,想起的却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老家那些关于相亲的旧事——那时的人,同样在“体面”与“务实”的夹缝里,演着一幕幕更质朴也更酸涩的戏。那时的农村,没有奢侈品,“体面”是用烟酒和手表撑起来的。我父亲有块全村数一数二的手表,春节一到家,这表就成了徒弟们的“相亲道具”。有个徒弟,为了在女朋友面前装“家境不错”,逢人就说“自己的表计时准、还防水”。为了证明这话,他戴着表陪姑娘洗衣服,结果表蒙子上凝了一层雾。父亲后来把表搁在火炉上烘了好几天,炉烟袅袅里,那雾气像极了年轻人想藏却藏不住的窘迫,慢慢飘,又慢慢散。比窘迫更拧巴的,是村里那个被书记帮扶的小伙。书记是个热心人,知道他条件差,每次牵线都把姑娘约到自己家,烟酒全由书记掏腰包。可小伙总在一旁念叨“烟酒伤身体,没必要送”。本村姑娘都瞧出他“一毛不拔”,书记只好带他去外村碰运气。翻山越岭快到女方村时,书记问他带烟带钱没,他竟愣着说:“先看看人咋样,看不上不就浪费了?”书记气得当场掉头——正月走亲戚都不能空手,何况是相亲?谁都明白,他不是怕浪费,是想等着书记再垫一次,婚事黄了就赖掉。那天上午的山路,他们白跑了两个小时,只留下小伙一个人慢悠悠跟在后面,像个被时代落下的影子,影子里藏着穷日子熬出来的算计,也藏着连体面都不敢伸手要的怯懦。村里的相亲故事,多是窘迫,偶尔也藏着让人喘不过气的沉痛——最让人扼腕的,是邻村那个分烟的小伙。那是他第六次相亲,中山装的两个口袋里,揣着两包截然不同的烟:一包“新安江”,是递女方家人的高档烟;另一包“大红鹰”,是自己抽的低档烟。他以为这是“精打细算”,却没料到,当他掏出“大红鹰”给自己点上时,女方父母的脸瞬间沉了——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自己抽劣烟、待客用好烟”不是节俭,是“打肿脸充胖子”的窘迫,藏不住的穷酸比直接说“没钱”更戳人。更让他崩溃的是,这次相亲又黄了,退回的女式手表堆在家里,拆了包装没法送下一个。那时候的60块钱,是一家人几个月的生活费,六块表,压垮了这个本不算差的年轻人。后来听说他喝了农药,没人敢细问那天他在屋里想了些什么,只知道村口的老槐树下,再也没人见过那个揣着两包烟、慌慌张张的身影。风过槐树叶,沙沙响,像在替他把没说出口的话,咽了又咽。那些沉在时光里的遗憾,不止发生在单个小伙身上,连偏远山村的相亲规矩,都藏着类似的酸涩。有个深山里的村子,那时不知怎的,姑娘们都长得格外周正,成了外村小伙相亲的“宝地”。但那村子有个规矩:只要有小伙来相亲,全村妇女都会涌过来——她们个个抽烟,递烟成了“考核”的第一关。我大哥的同学,本来是去村里挑石板的,却被当成了相亲的,妇女们围着他等烟抽,他掏不出,背后就传来议论:“这么抠门,别想娶我们村姑娘。”后来他再去小伙,除了揣上烟,还借了块表盘磨花的旧怀表别在胸前——表针走得不准,却想让人家知道,自己是个“能守着日子往前走”的人。现在想来,那递出去的烟、别在胸前的怀表,哪里是道具?是的体面,是女方家的面子,是整个村子对“日子能不能过下去”的试探——连烟都掏不起、连表都没有的人,往后的柴米油盐,又能指望多少?屏幕里的情感节目还在继续,嘉宾们仍在谈论“虚荣”与“真诚”。可我总觉得,旧时光里那些相亲的故事,比“虚荣”二字复杂得多。那时的人,没有A货可买,只能用手表、烟酒这些实在的东西,笨拙地掩饰窘迫、讨好对方。他们的“装”,是物质匮乏下的无奈;他们的“抠”,是穷日子过怕了的本能。那些故事里的遗憾与悲剧,从来不是“没钱别装”那么简单,而是一个时代的印记——印记里有普通人的挣扎,有烟火气里的酸涩,还有藏在烟蒂和表雾里,没说出口的期盼。如今再想起那些旧事,烟味淡了,表雾散了,可那些身影还在记忆里清晰着。它们像一帧帧旧照片,叠在屏幕的光影里——后来的我们,或许不用再揣着两包烟相亲,不用借旧怀表装体面,可那些藏在烟蒂烫痕里、表蒙雾汽中的心愿,从来都没有变过——不过是想找个人,把日子好好过下去。人这一生,大抵都在“体面”与“实在”的拉扯里周旋。从前是烟与表,后来是奢侈品与朋友圈,形式换了,可那份想被认可、想好好爱的心没变——就像表针总会走,日子也终会在磕磕绊绊里,慢慢透亮
陆水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