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姓张,年过五十。一张黝黑的脸和乱糟糟的头发都证明他与邋遢相关。他曾经是我父亲的木工徒弟,后来,木工前途唱衰,转而跟着我学安装技术。故他在我家里得唤两次“师傅”。
虽然他表面上的衣着实在令人不敢恭维,但他所处的制作车间却清洁整齐,材料堆放有序,规格型号分类井然。特别是工具,一件件都调试得锋利锃亮,精准无误,干起活来得心应手,有条不紊。
徒弟沉默寡言,谁跟他搭档都毫无妙趣可言。倘若他心情极佳的时候,会忘我地吹着口哨。他的口哨吹得很棒,颇似一位资深的音乐家。吹的曲子全是些带劲的流行歌曲。偶尔也会吹一些婉转悠扬的越剧,令人动情伤感。待他完全沉浸于艺术的“殿堂”时,他会放弃口哨,转而高歌欢唱,令周围的人情绪高亢,非常兴奋。他的同事因此受到艺术渲染,异口同声地随着他的旋律附和着,歌声嘹亮,此起彼伏,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徒弟聪明好学,生活过得有滋有味,脑子里满是稀奇古怪的小聪明。有一个冬天,他逛了条徽州老街,看到一件木制结构复杂的孔明锁——这是一件用12块木条制作的十字架,难点在于,每一块木头,都要穿过中心点,且不能拦腰截断。
换成别人,看到此物,也只能望锁兴叹,最多也只是花钱买来玩玩而已。但徒弟却不同。他驻足仔细端详,跟我说,他能制作出来。天哪,你能拆得开和组得起来就已经聪明绝顶了,还妄想做一个出来?
然而徒弟就是不信,他发誓非要做一个出来。利用晚上休息的时候,在三合板上打上样图,再按照图纸上的尺寸卯榫凿孔。两个晚上后,他的成品就呈现在我的面前,虽然粗糙了点,更别说上漆,但它的确就是一件孔明锁,功能毫无两样。
他诡秘地朝我和员工笑了三次,硬说是我绝对组装不出来的。我对此确实没有把握,就把这个难题交给了我的一位自称无事不通的员工。我相信他也是白费心事,这样一来,待会儿我没有成功的时候也不至于难堪。而且,那位“聪明人”就在我的眼皮底下玩弄,我会偷偷多瞄上几眼,让我迅速记住步骤顺序。轮到我拆解的时候,我会一鸣惊人,让那位勇当第一的倒霉蛋,睁大他的双眼,惊呼我竟然比他还聪明。
事情跟我预测的完全一样,那位自负的人,额头和手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也没见他组装到第五根木条,而且越到后面更难。徒弟见他拆解组装无望,抢过来扔给了我。可怜的我,在前面的示范没有得到丝毫好处,也对此一筹莫展。近一百个步骤,不是一般的复杂,我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平时少言寡语的徒弟,见难倒了这么多“能工巧匠”,那种得意的笑容比老婆发难的时候还难看。无奈,他当着大家的面,一步一步地教我们怎么拆解,怎么组装。但即使我们“虚心听讲”,还是没法“如法炮制”,我们渐渐失去了耐心。
第二天,徒弟发现他做的宝贝不见了,问我看到没有。我说你去问下别人,毕竟这玩意感兴趣的人很多。其实,那个欺负人的玩具,我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带回了家,省得他还有下次来“耀武扬威”,叫我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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