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已逝二十余载,许多往事已模糊,唯有深深的母爱仍清晰如昨。
在我童年时,因腼腆胆小,可以说,除了家人外,极少认识其他人。因为母亲怕我外出受到欺负,就让我足不出户。
六岁那年,母亲带我去村民家,村民问母亲我是谁家孩子,是男是女?羞得我真像女孩一样钻进母亲的怀里。
有一个下午,我跟着小伙伴上山去偷板栗。快看到树上满是长刺的果实时,突然发现,迎面劳作而归的队伍里面有我的母亲,想逃已经来不及了。因为这里仅有一条路,“狭路相逢”,我没有有效的逃跑技巧,很快被母亲逮住:“为什么跟着贪玩的小伙伴,去干些偷鸡摸狗的事?”
见我赖着不动,母亲迅速抓住我的手,故意扯开嗓门,好像让在场的每一位小伙伴都一字不漏地听到:“这个山头的蛇远比其他地方多。前几天,就有一位身强力壮的男子不幸被毒蛇咬了一口,害得他这几天拒不服从生产队长的安排,死活不愿上这个鬼地方来。蛇还特喜欢缠小孩的脚,但这还不算厉害的,这里还经常闹鬼。”经我母亲一番夸大其词的恐吓,一听到有蛇,个个被吓得毛骨悚然,再也不敢往前一步。
小学三年级,学校举行游泳比赛。我村中央有一池宛如明镜般的池塘。在池塘中间拉上两道绳子,作为一条泳道。这可乐坏了爱水的学生,都认为这样的比赛太有意义,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但难为我了,因为平时我只要到了深水区,母亲就会准时出现,阻止我游泳。可想而知,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连下水的勇气都没有。但毕竟是比赛,只能硬着头皮一步一步慢慢地蹚水过去。好在泳道边站满了高年级的游泳健将,只要选手一亮相,安全员一眼就能识别是不是旱鸭子,几乎是背着我走向终点。
有一年暑期,我十六岁时,被生产队长强行安排干农活。在那个饥荒年代,身体弱小的我哪里承受得了重担的压迫?
一次快休工的时候,队长突然心血来潮,安排我们这些“娃娃兵”跟着主力军去山地里挑牛草(玉米禾秆)。在此之前,我从来没干过捆担子的事。别看牛索(捆担子用具)简单易学,但需要强大的手劲才能绑紧。我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母亲平时又不让锻炼,凭我的手劲,是无法绑紧的。眼看天已经擦黑,大家都自顾自回家,只留下孤独的我。此时,山里由远至近传来了古怪的叫声,令人发怵和恐慌。正当我焦急万分的时候,山底下来了一位熟悉的身影——是我母亲,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原来,母亲见挑担队伍里没有我,就心急火燎地上山来找。只见母亲弯下腰,用脚踩紧牛草,牛索套住绳子,一踩一拉,牛草马上服帖紧实,挑着比她人还高的牛草蹒跚起步。其实,母亲并不强壮的身躯,花白的头发,令人心疼得未老先衰。母亲穿着皱巴巴的衣服,早就描绘出无数霜华般的盐碱——那可是经过烈日炙烤的功绩。一步步歪歪趔趔艰难地下山,留下不争气的我,跟在母亲的后面。
走出学校后,第一次跟着父亲去县城打工。从家里出发到客运码头,足有八公里需要步行。母亲非要挑起我的行李,让我两手空空地跟着。看着母亲弱不禁风的身子挑着担子一路小跑,我恨自己简直就是个窝囊废。遇到熟人,我更是低下无能的头,怕人家背后指点——一个小伙子,总该体谅母亲吧!但就算我无数次提出请求,母亲依依不舍,略带哽咽地说:“艰苦的路还在后面,路还很长,会很累,以后,我就照顾不到了。”
春节前回家的时候,母亲早早地到码头来迎接我疲惫的身体。但这次是拖着一辆崭新的板车来的。看到还是刚砍下的木头制作成的交通工具,我心知肚明,是母亲为了我,特意提前赶制的。这让我在回家的路更轻松,更快捷。
我就是被母亲过度宠溺的孩子。她怕我受到伤害,许多农活我一点也不会,以致受到同龄人的奚落,特别是女孩子的不屑。但我不怨恨母亲,也许她的教育方式,给我的人生带来了最幸福的底色。
如今,我仅靠回忆,来思念母亲。寒食清明,梦里常把妈妈叫。想她的时候,就是饱含泪水的情景。如有来生,我愿意让原来的母亲,再用这种方式宠爱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