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L出车祸的前一天晚上,刚刚读完一本关于球星的自传书籍。那是一名众所公认的来自阿根廷的顶级前锋,职业生涯打进超过三百个进球,且少有点球。他左右脚均衡,头球出众,但最为人称道的却要数他处理单刀球的能力——他几乎从未丢失过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单刀球。
L徜徉在驰骋绿茵场的幻想中,借着球星的辉煌时刻带给他的欣喜入眠。梦里他可以看到自己的背后印着硕大的九号数字和他名字的英文拼写。他正在一片飘着霏霏细雨的球场上奔驰。皮球像装上弹簧般在他脚下前前后后移动,沾满雨水的青草使得皮球的运动充满了滞涩。他的前方只有一名守门员,这是一个单刀球。山呼海啸般的压力让他清楚地知道此球必须万无一失。
“时间已经来到了伤停补时的最后一分钟,这也许是最后一次进攻机会了……”
他在接到队友的传球前就听到了解说员的声音,好像自己同时在电视机前观望着这紧张的场面。他的步伐在层层叠叠的干扰声中渐觉乏力。他看到守门员摆开架势,像八爪鱼一样拦在他的面前。他考虑要不要直接射门,或者先晃过对方。他一直在想。守门员的形象愈发高大也愈发浑蒙,以致成为他神经紧绷的障碍……他终于摔倒在球场上。
车祸的事发地点在小区外的第二条十字路口,L就是在那里遭到了不幸的抚摸。在出门前他接到了来自家乡的父亲的电话,那是他刚刚从梦中的球场里脱身而出时。他只是看了一眼来电号码便走向卫生间,让手机在床头独自作响。他知道父亲要说什么,他不止一次对他们表达自己难以承受的焦虑,希望能与他们进行一场语重心长的谈话。这当然是天方夜谭,他也在屡次的铩羽而归中心生倦怠,就此逃离他们的视野。但这不过是权宜之计,他很清楚,密不透风的巨大的网正以均匀的速度每天持续下降,即将结结实实地盖在他的头顶。
L的目的地是拐过第二条十字路口再向东走五十米的一家咖啡馆,他每天都会按时坐到固定的座位上打开电脑让手指噼里啪啦地跳舞。那天的阳光格外刺眼,天空澄净如洗,太阳既似逼人,又仿佛遥不可及。时值凛冬,在绕穿小区花园的道路上可以看到那些垂头丧气的树木依然翠绿,但那种颜色更多是显得木讷、病态和沉重。L在走出小区的第一个十字路口险些被穿行的出租车刮蹭到。对面的人行灯刚好转换到通行的状态,他是人群之中第一个迈开步子前进的,而左侧的出租车则飞快地追赶着红绿灯的闪烁。L对着车尾的余音骂了一句,又瞧了瞧手中提着的电脑包。在人行灯的又一次转换到来前,他跨过了这个路口。
那家咖啡馆生意兴隆,因此L不得不加快脚步,以免特定的座位被人抢占先机。每当清晨的味道被车流和密集的人群冲淡时,他都格外想念咖啡味,那是支撑他手指马不停蹄的源动力。他想起了第一次坐在那个位置上顿时文思如泉涌的激动,接着便急忙返回住处取电脑,回来时却看到一个披散着微微蜷曲的黑发的女孩占据了那个座位。他记得他第一眼看到她时那双孤傲的大眼睛是如何散发魅力的,他记得他如何与她打招呼,如何坐在对面与她攀谈。她像只优雅又可爱的小刺猬,倨傲和温柔在彼此的边界危险地徘徊着,冬日之光透过玻璃将他们紧紧地围裹在座位上……那辆车就是在这时冲破他的意识,为他打上了飞翔的烙印。接着是一阵沉静,意识继续飞升,但地面却对身体穷追不舍。重重的跌扑之后,L落入一片昏黑。
2
钉子。他看到钉子从不可见的微小变成一根庞然大物。钉子在锤子的敲打下刺破手掌,牢牢地固定在木板上。L被几个男人抬起来,举过肩头,他的全身上下都充满了他们唧唧喳喳的议论。救护车在五分钟之后到达,他被抬上一张软软的担架,这种任人摆布的感觉令他感到恶心。他希望自己能睡着,但仍在迷蒙间徘徊不止。到了医院后他又被人以同样的方式送到急救室。然后他就看到了那枚钉子。锤子的每一次敲击换来的是手指抽搐般的蜷曲,几乎要把那只手嵌进木板里。两个白大褂朝他走来,手术刀在他们手中像手电筒一样明亮。
也许这只是个梦,L想,就像他时常梦见自己在万众瞩目的绿茵场上飞驰一样。他又见到了那只在脚下弹来弹去的足球,水花纷然四溅。他摔倒了,皮球软绵绵地蹦跳后被守门员稳稳地抱在怀中。四周高高在上的呼喊声像瀑布一样倾泻而来。后卫们紧急退守,守门员则在场面可控后又拖延了一会儿,随即大脚将球踢出。裁判吹响了终场哨。
“全场比赛结束。失去了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队在打平即可保级的情况下最终还是遗憾落败。”解说员如是说。
“他们本该成功保级的,”解说嘉宾补充道,“一个赛季的努力就这样被这个无能的前锋搞砸了。他是一个毫无价值毫无前途的球员,我必须这样说,他整个赛季从来没进过一个单刀球,哪怕是近在咫尺面对空门,他也会不出意外地打飞。球迷们很愤怒,现场已经出现了骚动。他们应该杀了他,应该把他碎尸万段。”
L只顾着俯首在草皮上,让泪水同青草里的雨珠无声地混融。他没注意到四面八方的观众已冲离席位,像碗壁上极稠的粥一样汇聚到球场的中央。他听到了那些叫骂的迫近,但无力起身。他湮没在人潮里,如一粒芝麻。一把折椅率先砸在他的后背上,接着是雨点般的拳脚纷落而至。L像条毯子似的被他们翻来折去地举起,在人们的头顶传阅而过,无数双手抓住他的四肢,像撕报纸一样将他大卸八块。
“爸爸……”
在跳回医院的夜晚里L听到了一个小女孩的呼唤。高高的天花板射着刺目的光,吊灯悬荡,如球场的中圈。L感到嗓子干涸而刺痛,像刚刚呼喊过。
小女孩就伏在病床前,一声声地呼唤“爸爸”。L想说她趴错了床位,但他无法开口。看到L的面色因视线的通畅而稍焕容光后,小女孩兴奋地跑出病房。L左右顾盼,看到其他床位上都坐着各自的家属,他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但旋即便打消这种念头。小女孩再次回到病房,她的喜悦传递给身后的医生、护士和一个中年妇女。L只是盯着那个护士,因为只有她姿色不俗。但扑到他跟前的却是那个陌生的中年妇女。
“你终于醒了。”她说,接着便诉说起她和女儿对他的担忧。
L诧异地望着她,他试图从床位上坐起身,但强烈的疼痛立即便逼得他复归原位。
“你现在还不能随便乱动。”中年妇女说。
“你是谁?”L终于发出微弱的询问。
接着他便看到了所有人脸上的疑惑。中年妇女看向医生,问他是不是撞坏了脑袋。医生说经检查头部虽小有损伤,但并无大碍,绝不可能存在失忆的症状。中年妇女安心似的望着L,她眨动的眼眸显出她的不知所措。
“我是谁?”L又问。
“你是我的丈夫啊。”中年妇女脱口而出。
3
L随着第一缕晨曦一同醒来。他迟迟没有起床,直至妻子掀开被褥,告诉他上班时间已经过了。她的语调颇为愤怒,L默不吭声,只是趿拉着拖鞋到客厅里吃起剩余的早餐。小女孩从自己的卧室里走出来,走进了卫生间。她出来时L看到她无精打采,也许是生病了,但那又怎样,他不会过多去想。他专心致志地吃早餐,没有看到妻子的唉声叹气,以及源源不绝地抱怨着他对这个家庭的失职。自从康复出院后,L对谁都一言不发,病床上的那句“我是谁”成了他最后一次对言辞的付诸。
长时间的休养让L基本了解到自己的身份——现年三十八岁,任职于一家广告公司;为了此刻身居之所而耗尽所有积蓄,并背负着巨额贷款;妻子的收入亦是十分微薄,女儿正读小学,开销十分巨大——显然这只是冰山一角。
吃完早饭后,L到楼下散步。陌生的阳光使得他的脚步有些轻飘。他记得出车祸的那个早晨阳光是多么明媚刺眼,那时他还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记得他的步履迈在通往咖啡馆的路上,接着那个拥有美丽黑发的女孩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们沿河畔大街款款而行,他们的头顶枝繁叶茂,星星隐匿在树枝和树叶的背后,却又现身于水面,在城市的灯光和星星所在位置的倒影之间。她应该告诉他她的名字,她说了,她重复了两次,他还是没记住。她是一个喜欢绘画的女孩,称不上画家,只是格外喜爱它在生活里充当的角色,并作为一种支撑生命乐趣的精神支柱。
“我的正职是一名记者。”她说。
L说他没什么正经的职业,只是靠着一点点文字输出换来的收入苟延残喘。他对自己由心生发而写下的作品充满了自信,但那些东西于世俗社会而言却毫无价值。他没有任何圈子,没有丝毫名气,不懂逐鹿钻营,运气更是不得垂青,他的作品的价值便只限于自己,他的微薄收入只能靠着贩卖为人所用的文字而得,这是不得不如此的妥协。每当他积攒一些存蓄,便要四处游历将它们消耗殆尽。
“我背负不了太多东西。”他说。
夜里,他们的梦第一次牵绊在一起,他们只给梦留下了夜晚的尾巴,在那之前则尽情挥汗如雨。L是在这个过程中对她产生爱意的,由身体而发。在两颗心脏像跳跃的沸水一样冷却后,他们继续着街边未了的话题。她问他是否曾对哪个女人生过结婚的念头。
“也不是没想过,”L说,“但最后还是没这么做。”
“阴差阳错吗?还是你原本就不想。”
“深思熟虑的结果。”
“为什么会得出这样的结果?”
L沉吟下来,然后对她说起足球和球星。
“我对足球毫无了解。”她说。
“这个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足球和人生很相似。”
“比如呢?”
“球场有球场的规则,虽然每隔一段时间规则就会改变。球场上有无数目光监视着你,球迷们期待你有上佳的表现。违反规则就要受到处罚,哪怕是裁判看错了,也要遵从他的权威。在球场上,你只是个角色,只有角色,角色最重要。”
“除了这些,还有吗?”
“一个球员一生会死两次,第一次就是他退役的时候。”
“那你的第一次死亡呢?”
他没有回答她。沉默在黑暗里悬荡了许久,直至两个人各自都看到了自己梦境的头发。第二天早晨,在明亮的阳光下,两人转身分别,他们走得毅然决然,他们都知道背后不会沾留对方的目光。
4
“还记得我吗?”
L走进了一座废弃的大楼,像是受到某种召唤。大楼的空空荡荡远远便能望见,类似欧洲教堂般的建筑,院子里杂草丛生,高大的围墙将它与外界隔绝开来,像被遗弃的苍老的巨婴。L在一楼的灰尘间踱来踱去,阳光阴郁地把它们吹拂起来,在家徒四壁般的空旷里飘荡。当他走到尽头抹身回转时,他看到了灰尘的背后站着一个女人。
“还记得我吗?”女人说。
L站住不动,他难以断定阳光是否蒙蔽了他的双眼。那个女人朝他走过来。他看清了她的面容。
L只是在心中默念她的名字,他不敢做出定论,因为眼前这个女人竟一如他们初次相识时那般年轻姣好。
L张开嘴巴,但他无法发声。蒙蒙的尘雾之外那个身影正向他靠近,他看不清她的神情,也许她根本没有任何表情显现。
她掏出一把小刀,一个一个地割去胸前的纽扣。他看着,看着她敞开的衣衫里露出的肌肤。那把小刀的指尖随后触碰在她的两肋之间,像拉拉链一样顺畅地向下一划,于是她的腹部如同一扇展开的衣柜般袒露无遗。
L目不转睛地瞧着,他的双腿固定在原地,他看得津津有味。他看到她低下头不紧不慢地翻找,鲜血仿似被打翻的奶瓶里的鲜奶,滴滴答答顺势而下。她的肠道真切得如同一幅地图。在一番搜寻后她取出了某个东西,她把它捧在怀里,做出递给他的姿态。那是一个婴儿,顷刻间便开始哭泣,哭声震耳欲聋,使得身上滴落的血液也跟着颤悸。
L没有动作,他的麻木促使她继续缩短着与他的距离。她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她把那个婴儿放进他的怀里,L摊开手臂接了下来。婴儿还在啼哭,哭声渐渐蒙上了灰尘。穿过婴儿渺小的身体,L仿佛可以看到自己身后那条望不尽的羊肠小道。他感到有些疲倦,因此他松懈了力气,让婴儿像个足球般自由坠落。他没有低头去看,但他听到了那份沉闷和清脆。在这之后是一阵如沉水底窒息般的寂静,她死死地掐住他的脖子,她面目狰狞几近扭曲,手臂上力量的增加导致她敞开的衣衫里肠道簌簌地抖落。L被激怒了,他扳开她的手臂,抓住她的头发,让她的脸在墙壁上反复弹跳。他像小时候对着墙壁踢球那样乐此不疲,直到他已汗流浃背不得不坐到地上休憩。他伸出手臂碰到了桌子,于是便拿起放在上面的水杯大口地喝起来。放下水杯后,他默默地瞧着横在地上的两具身体,一个是中年妇女,另一个是小女孩。
5
又到了街上,L给自己买了几瓶啤酒。回来的路上他见到几个荷枪实弹的押运警察。L边驻足抽烟,边朝警察做手势打了个招呼。警察并没有理会他,但仍对他做出警惕性的观望。
L把自己灌醉了,后来,他又清醒了。他走过客厅时视而不见地从两具尸体上跨过。他觉得房间里冷清极了。他打开家里的电脑,创建一个空白崭新的文档,他写了几句话,又删掉了,接着又写。当他又一次醉后清醒过来时,他看到电脑屏幕上满满的只有一句话:“我是只猪圈里的兔子!”
电影院里的人并不多,L挑了一部最冷门的电影。斜前方坐着一对卿卿我我的情侣,整间影厅里除了他就只有他们。L没有看懂这部电影,因为他总是忍不住把注意力放到那对情侣的亲昵上。他似乎听到了他们嘴唇相接时的交缠声,以及他们身体里荷尔蒙涌动的剧烈,这些噪音盖过了电影音响里传出的哭喊。电影放到一半时他觉得胃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滚,于是起身离开。
他来到了体育场,这里人头攒动,兴许是有什么重要的比赛。他没有多想就插到了队伍里。检票员请他出示票据,他朝球场通道里张望一下,他看到球迷衣服上印着××队和××队的名字,随后摊摊手便转头走了。他听到队伍里细碎的笑声在脑后敲打,他加快了脚步。
在一片公共球场的围栏外,L看到一排排少男少女像晾晒的腊肠一样陈列在那儿。他们的奇装异服像是来自异次元空间。在他向球场靠近的过程里他们之中先后有人朝他这边看过来,他们的脸上涂满了夸张的浓妆,好像马戏团的小丑。
L越过他们的目光,看到球场上一群同样奇装异服、化着浓妆的人在奔跑,他们排开的阵型和架势显然是在进行足球比赛,但他看不见球在哪儿。这群踢球的家伙姿态笨拙,连一次简单的变向和转身都会身体走形。其中一个身披十号球衣的家伙在人群中穿梭,然后对着空气踢出一脚,守门员做出扑救动作,接着倒在地上垂头丧气。
他看到一群人在欢呼庆祝,围栏外的人把自己的兴奋嫁接给围栏的摇晃。L仔细看着身旁挨得最近的人,发现他厚厚的粉底下是一张布满褶皱的面孔。他望得聚精会神,以致那个人推了他几次才恍然觉悟。他们都朝他这边看,有人指着不远处的草地,示意他走过去。球场里的人也都看着他,他们像是踢丢了球,等待他的帮助。
L顺着手指延续的方向走到草地上,他矮下身用双手抓起,接着一脚踢出。他仿佛看到半空中有一道弧线降落在球场内,有人望着那道轨迹连连后退,做出停球的动作。大家的目光没有从他身上移开,反而更加执着,隐隐地透出一股赞赏。球场里的人朝他招手,一个球员脱下球衣朝他挥动。
L在众目睽睽之中走进球场,接过那件球衣穿上,刚好合身。那是一件九号球衣。比赛再度开始,L立刻便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接到对友的传球后他纵情飞驰,熟练的盘球令自己也倍感惊奇。场外喝彩连连,许多人已开始齐声呐喊。他仿佛放下了一切执念,成为这群体狂欢里的一份子。
终于,他孤身面对着守门员,这是一个单刀球。他有足够的把握能将球打进。他谨慎地控制着脚下,在对方扑倒的一瞬间他做出摆脱的动作。他看到自己矫健的双腿在空中跃动的姿态,毫无阻碍,优雅而值得称赞,但他恍然梦醒般正视着现状的荒诞——他还是看不到球在哪里。于是面对空空如也的球门,他停滞了脚步。
队友在他身后呼喊和咆哮,对方的后卫则回追到他身前,挥起一脚解围出界,并把他撞翻在地。场外尽是谩骂与嘘声,苹果核和香蕉皮像雨点一样落进场内。L坐在地上没有起身,他望着那些难以分辨的面孔,直到被人架起来赶出球场。
球场在将他清除出去后重新回归到激情四溢之中。L再也无法融入进去,他犹自惘惘地望着那由网格圈闭起来的人群错杂扰攘的身影。他望着,然后毫无遗憾地、安心定志地转身离开。
6
又是一辆车在十字路口的拐角朝他驶来。L本打算到咖啡馆坐一坐,他的手里提着电脑包。隔着很远他就看到了那辆车的焦急,人行灯显示着拒绝的神情。但他还是走到马路中间,全然不顾旁边行人的阻拦和呼和。他定定地站在那里,凝视着汽车带来的压迫感。他开始怀疑此前的车祸只是纯属意外这件事,甚至怀疑是否真的有一场车祸发生。汽车势如奔马而来的同时,他想到一个前锋正在处理单刀球,脚背汇聚着全身的力道,灌输在皮球的表面,皮球弹射,如一枚出膛炮弹。他看到皮球入网,守门员横飞在半空,继而重重地摔落在地。球场里人群惊呼,声浪盖过了一切知觉。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二〇二〇年三月,于梅河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