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风沙篇
1.
父亲说,我出生在斜店某个春天的申时
出世即入世,此后
便是一场宏大叙事的开篇
村庄里,每个人都是一张拉满弦的铁弓上的箭簇
在高阳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敦厚的影子,深刻在风雨剥蚀的矮土墙壁上
一排排目光,跨越过最西边的庄稼
那里有黄河故道,一年四季黄沙弥漫
黄沙里生长一种深绿色小草,叫猪毛菜
针叶似黑猪脖颈上的鬃毛
在黄沙坡上矮矮壮壮,顽强生长
小时候不穿袜子,走过时,脚踝总会被刺破几个血口
鲜红的血液,顺着粗布鞋帮
渗进脚下的泥沙
2.
春天,春风吹起,黄河故道
就像当阳桥的彼岸,黄沙蔽日
而那么多的白杨树,像百战穿金甲的将士
阵列整齐,摇旗呐喊。每个黄昏
我都会坐在茅草飞扬的屋顶,观赏这一奇观
而在某一片黄沙坡下,我的先人们
正隔着两百公分厚的黄土,沉睡着。不知道他们
是否也听到这漫天漫野
排兵布阵的喧响
3.
破碎的贝壳,锈蚀的船钉,某一处沙堆里
还有一截截牛羊骡马的骨骼,那样洁白的
一半黄沙中,一半黄风中
父亲说,他小时候用一只破水桶,卷起裤管
从沙河里就能舀出半桶泥鳅
然后,花二分钱买两块臭豆腐,奶奶会炖一大锅泥鳅汤
泥鳅头里,偶尔会嚼出璀璨的砂砾
(二)诗歌篇
4.
弥漫希冀的春光里,梧桐花开
一片又一片心形叶子
缀满柔和的目光,母亲像一座微笑的菩萨
灶火是她眼中的光彩
父亲的肩背又增厚了一寸
父亲的肩背上,是一个村庄的阳光灼灼
一个生命的开端,一个季节的开始
八百亩高昂挺拔的毛白杨树,在西沙河
的弯道里,直刺苍穹
生生不息的生命啊,在斜店的土地上
繁衍,成长,茂盛
5.
村口,那棵伫立百年的老桃树,又捧出一树桃花
灿若星辰,明眸善睐。虬枝盘曲的枝干
仿若被春熙催开,轻快的笑语
盈盈推送暖意,盈盈睡梦中的记忆
谁是谁永不能忘记的魂啊
在一个村庄的故事里,发芽,分蘖,抽穗
行走在漫无边际的辽阔里
行走在起伏跌宕的地平线上
一次又一次,等待那轮金色太阳
照耀广袤的原野
一缕炊烟,袅袅过碧蓝的天空
斜店的风里,遍布文字的墨香
(三)山河篇
6.
我有更多的九月,从斜店的大平原上升起
秋天的牧场,放牧着鹞鹰,云朵
而泥土深处的麦子,开始孕育
木叶回归故乡,大地肃穆
即便是伏身逶迤的荒草,也把仅有的明亮
毫不吝啬的献给土地
我有那么多的九月,被众神亲吻
和拥抱,像一朵朵山菊的清芬
干柴垛再次收藏她的热情
丰实的圆满,让她拥有比山峰更加
坚韧的自信和勇气
炊烟,带着她的体温无限接近蓝天
母亲又坐在九月的粮仓上,倾倒粮食
没有一种事物,会比一颗稻谷
更具备黄金的品质
它们更懂得,太阳和土地的伟大
7.
傍晚,我去拜访村西的卫运河:
它没有湍急的水流和漩涡
也不是画家画笔下的波澜壮阔,一泻千里
它只是在日落后的明亮里
像一个娴静的女子,不急不躁
瘦成银管的河身,被两旁大片
皴裂、干涸的河床围抱着。但是这并不
妨碍我爱它
许多年前,我住在堤坝右岸下的沙粒里
隔着厚厚的夯土,一遍遍倾听
它奔流的喘息声。我的母亲
坐在一艘木船里,摆弄她粗布的书包
去对岸学堂读书
今天,我能在它的堤岸上
写诗、入神,是得益于
母亲手掌心里,那些银鱼月光一样
清晰的水草纹络
8.
斜店,斜店。这一刻我与你对视
如庄稼与田野站在同一条经纬线上
你眼神里流露的离伤
像一根银色的长针刺入我绷紧的肌肤
在寂静里,我倾听
你周身血液奔涌的声音,漫过时间之河
我的嘶吼也在脉管里奔突,像一个孩子
清澈的眼底种满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