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平原
斑鸠最先胖起来,像怀孕的少妇
在路边的水洼处轻啄水面
同它们一起的,还有几只喜鹊
拖着蓝灰色长尾
车辆驶过时,它们并不急着飞走
而是蹦跳着挪移几步
树荫下,有铺草席纳凉的村人
槐树树冠的影子落在地上
也落在他们身上,撒下星星点点的光斑
暑热还未从大平原完全撤走
泥土的气息里,已掺进了些许清爽
玉米穗垂下,给田垄织起棕褐相间的鲁锦
顺着田埂望向远天,黄河大桥正
挽着流动的暖玉,像一条银带横卧
而高远的天空,是蓝色海洋
洁白的云朵,像扑向海岸的浪花变幻出——
奔马,断崖,垂钓的石头
起舞的风帆,漫入瑰丽的雪山
风已有了些微凉意
劳作的人们,像色彩斑斓的音符
散落在一望无际的绿色里
秋日韵律,正从一片片叶子的经脉间
晕染出层层叠叠的金色线谱
落下来的秋光
这已是极久远的事情。麻雀们不再害怕
宽袍大袖的稻草人,它们在收割完毕的田野上
蹦跳着觅食。灰雀们则停在
坟头的纸花上,啄食阳光
大平原如此地平整而辽阔,她给季节
礼让出丰腴的身体
在犁铧翻动声里,静若处子
颗粒饱满的麦种,躺在她温润的腹部。
很多个这样的时刻,大家麋集地头
磕着水烟袋
二叔总是话语最多的那一个,此刻却抿着
憨厚的嘴唇,一口接一口
吐着大大小小的烟圈。蓝天格外清澈
几声鸟鸣正从金色的桂花树顶,飘落下来
平原秋色
晚玉米是大平原最后的庄稼
与它一起坚守的,还有黄褐色地层上
浮起的坟丘
大地的辽阔,正被村庄和树木隔断
举起过麦子,高粱,大豆,稻谷,玉米的
华北平原
再次裸露出她褐色的肌肤
等待又一次被深耕细作,被金黄色麦种
躺进柔软的身体
站在卫运河大桥,俯瞰逐渐瘦下去的河身
西风穿过草木之心
那些,曾经被夏天挚爱过的植物
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衰老和枯萎
夕阳接近地平线时,河面和大地
同时泛起温和的柔光
龙都之秋
埋身过伏羲,隆起过帝丘的华北平原腹地
水源牵炎日,把左青龙右白虎、足踏北斗的始祖
分作两仪,轻轻拥卧在宽厚怀抱
历山瑕丘,姚墟古井。上古龙都
镌刻下雷泽履迹
有人在经堂祷告,有人在龙足焚香
香火缠成五彩丝线,牵出仰韶、龙山——
周汉的瓦当,隋唐的砖雕,元明清的风物
秋天,承载下那么多厚重往事
像秋茅秆子渐次铺展的阔大——在古城墙的沉陷里
在风蚀青石砖的裂缝间
高举着龙马的旗帜,猎猎招展
一汪碧水,替黄河灌养下一望无际的辽阔
每一粒尘埃,都是46亿年的丰碑
创世主与造物主,在时光的斑驳之上
用瓦片和石器的锋利,剖开夯土层烟熏火燎的往事
大平原,如初生婴儿般鲜嫩并快速成长
横亘旷野的田垄,是真龙遗留下的足迹
它们绵延不绝,生生不息
一年四季奉献出大豆,粟米,高粱
和金灿灿的麦子。它们沉默如弦——
像上天遗赠的上古琴
更深人静的秋夜,龙吟虎啸会从垄耕间
漫进耳窝,轻撞成和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