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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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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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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狼为伴

与麻子第一次见面,是王多福老汉恢复自由之后的第二天早上。

麻子是一头狼,皮毛黄黑相间,嘴巴尖尖的,尾巴像把扫帚一样拖在地上。那天早上,它闯进了王老汉的院子,把刚开门的老头吓了一跳。麻子也吓了一跳,它没想到村里竟然有了人。就伏低身子,向王多福呲牙低吼。王老汉一大早见了狼,吃了一惊,很快就镇静下来,质问说,你到我的院子里来,还向我呲牙?麻子见老头不害怕,也没有伤害它的意思,就不呲牙了。却也不走,盯着他看。王老汉看看天,又看看地,说,本来还以为就我一个人了,挺孤单的。既然你来了,就欢迎你做客。也算有个伴。看你一身黄皮,头上有些黑毛,干脆叫你“麻子”。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麻子看了看他,卧在了地上,伸出舌头,似乎很累的样子。

说王老汉老汉恢复自由,不是说他受了法,也不是被仇家拉了去限制自由,而是他自己说的,他是从城里那个家逃回来的。昨天下午,当他从王彪的三蹦子上跳下来,走近自家院子里,一种亲切的感觉立即涌上心头。自由了!他对自己说,从现在起,不想刷牙就不刷,不想洗脚就不洗,不想说普通话就不说。谁的脸色都不用看,一个人躺在炕上,想横着躺就横着躺,想竖着躺就竖着躺,谁也管不着!

王多福老汉的家在一个叫王家嘴的深山老林里,离县城四十里路。王家嘴位于一座山头阳面的半山腰上,左右群山环抱,前方一片谷地,坐北向南,视野开阔,真是一块风水宝地。王家嘴是个小村子,农户不多,只有十来户人家,现在全搬到了城里,要不是王老汉忽然回来,整个村子一个人影都没有,妥妥的“鬼村”。

说是“鬼村”也不恰当。因为整个村子的房屋都还在,前些年公家修的水泥路,太阳能路灯,自来水,还有山头上的电话塔都还挺新的,而且都还正常工作。水龙头只要一拧开,就会有水流出,电灯开关一按,灯就亮了。就是没有人去动它们,倒是有些寂寞。王老汉可能是近多半年来第一个动它们的人。

王老汉昨天下午搭乘王彪的三蹦子从县城回了家。王彪是后山杏树庙村人,杏树庙村也没人了,和王家嘴一样,基本上都搬城里去了。王彪是个精明人,见大家都进了城,就把各家的承包地便宜包了来,专门种玉米,虽然人辛苦些,收入却可观。王彪听王老汉要回家,兴奋起来,一路上说了很多城里的不好,结论还是村里好。这些话让王老汉听着舒服,就附和着说,没过多久,四十里路就走完了。

王老汉的家在村头,面向大路。前些年,他打闹着修起了村里第一家一砖到底的砖房,外墙还贴了白色瓷砖,室内的布置陈设和城里的单元房一样,卫生间,客厅,厨房样样俱全,在村里鹤立鸡群,把大家羡慕的一愣一愣的。过了两年,他第一个在县城的高层小区里买了房子,又把大家羡慕的口水直流。大家都说,能人就是能人,不服不行。

他这个能人到底有多“能”?无非是精明强干,吃得下苦,是一个务农好手而已。在他的影响下,儿子王子明也踏实能干。高中毕业后,去了苏州打工,因为能吃苦,深得老板赏识,几年下来,竟成厂子骨干,月入五千多。在他的影响下,村里很多人都跟着他去了苏州打工。

王老汉回了家,打量着家里的陈设和家具。看到这些家具陈设还保持着一年前的样子,不由得佩服自己的先见之明。去年,他们搬到城里新家时,儿子说咱们以后不回来了,家里这些家电家具之类的也用不上了,能搬的搬,能送人的送人。他把儿子挡住,说,家里什么都不要动,夏收秋种的时候,还要回来。幸亏自己当时的坚持,要不然现在一点退路都没有了。

他打开五十寸的液晶电视机,也不看,只为让它吵着。又把覆盖在炕上和灶具上的床单被面全扔到洗衣机里,让洗衣机转起来,再打开电磁灶烧开水,当这些电器呜呜响着工作时,他才歇了下来。现在,这个家总算有点生气了。

忙了这么一阵,天也晚了,人也累了,就躺在炕上看电视,手里拿着遥控器不停换台,手指都按麻了,也没找到想看的台。正打算睡觉时,忽然听到窗外传来长长的“嗷呜”的狼嚎声。听声音,应该就在后面的山头上。他跳下炕,跑到门外大声喊道:“想要作客,明天再来!”

后面山头上又传来一声长长的“嗷呜”,似乎在回应他,他就回去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他起了个大早。太阳升起时,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泌入心脾,似乎四肢百骸都舒张了开来,他不由得长长吸了几口,心里说,这才是家的味道。

他到灶房里动手做饭。从城里回来的时候,老伴知道他丢三拉四,不会照顾自己,就给张彪叮咛了好几遍,让他帮忙提醒一下他。拿的东西无非油盐酱醋之类,还让张彪帮着拿回来一袋面。好在灶上的电磁炉、高压锅,电饼铛之类都还齐全,通上电就能用。不一会儿功夫,他就给自己拌了一盘黄瓜,烧了些鸡蛋汤,就着馒头。一顿饭就算成了。

就在他圪蹴在院子里的石凳子上吃饭时,看见麻子来了,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盯着他看。王老汉看看远处,没发现其他的狼,就知道这是一头独行狼。他拿了个盆子盛了些汤水,又给它扔了个馒头,说,既然来了,就一块吃饭,我一个人吃,你干看着也不合适。

麻子看看他,又看看汤盆,用鼻子嗅了嗅,就开始用舌头“吧唧吧唧”舔着吃起来。吃完了,又一边用舌头舔着嘴两边的毛,一边抬头看他。他惊讶道,没想到你这畜生饭量倒大!又给它的汤盆里扔了两个馒头,还倒了些自己盆里的菜。

麻子把这些吃完了。就舔着嘴躺了下来,看起来很是放松的样子。

他说,你既然吃了我的饭,就得听我的话。现在给我说说,你是怎么被赶出来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已经收拾了碗筷,从屋子里搬了把躺椅放在院子边的核桃树下面。那核桃树粗壮无比,枝叶繁茂,像一把巨大的伞插在院子边。在它下面乘凉实在舒服不过了。院外,是一大片草坡,躺在躺椅上,一睁眼就可以看到远处的山头,看到天上的飞鸟,实在是惬意。

他躺在在躺椅上,轻轻摇动着身子。问跟过来的麻子。

麻子见他躺在躺椅上,也跟过来卧在核桃树根下,头伏在地上,褐色的眼睛看着他。它无法回答王老汉的问题,同样,它也好奇王老汉怎么回来了?

王老汉叹一声气,自言自语道,唉,看来你也和我一样,被人家赶出来了。

他说这话是有原因的。麻子身上的皮毛不再光滑,瘦得可以说皮包骨头了。在它向王老汉呲牙的时候,王老汉看到它的一颗獠牙缺失了。王老汉就知道,这是一头老狼,在狼群中活不下去了,被其他的狼赶出来了。又联想到自己,虽然自己是逃回来的,却也和被人赶回来一样。

一阵风吹过,带动树叶沙沙作响。也带动了他的思绪。

王老汉一气之下从城里回到乡下的直接原因和一个城里女人有关。

那个女人他不认识,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

去年,王老汉一家人搬到城里的小区后,农活没有了,他的主要任务变成 了接送孙子明明上学。孙子明明今年七岁,长得圆头圆脑,很是聪明。在小区附近的一所公办小学上学。他买了一辆电动三轮车,每天接送他上下学。那天,他接上明明回家时,在小区门口一个转弯处,一个女人骑着一辆两轮电动车,尖叫着向他冲了过来,随着“呯”的一声大响,电动车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他的三轮车侧面。好在两车速度不快,人员都没受伤。但那女人杏眼圆睁,张嘴就骂。说,看你老嘴老脸的,你是怎么骑车的?你要是不会骑车就呆在家里别出来害人!

王老汉看着这个三十出头的女人,打扮着花枝招展的,没想到说出的话却如此伤人,不由得气上心来,辩解说,你睁眼看看,我已经尽量靠近路边了,你还是撞了上来。人总得讲理才行!那女人眼睛一瞪,手指着他喊道,你是逆行!你懂不懂交法?他也生了气,回道,我不懂交法,却知道好好说话!那象你,一张嘴就是骂人!女人鄙夷地骂了一句,不想和你们这些乡下人计较!然后拿出电话报警。他红了脸,说,乡下人怎么了?难道不是我们这些乡下人养着你们?报警就报警,明明是你撞了我,我还怕你报警不成。

不一会儿,交警来了,看了现场,下了结论,是王老汉的不对,他确实逆行了,全责,你们私下协商处理吧。交警说完,开上警车走了。王老汉傻眼了,自己走得好好的,怎么就逆行了?在围观的人群劝说下,他给那个脸上抹的油能反光的女人赔了二百块钱,这女人才饶了他。

王老汉灰溜溜地带着明明回了家。

他们的家在小区五号楼的十一层。是一个三室一厅的普通单元房。

前两年买房的时候,他和老伴拿出全部积蓄付了首付,共二十万。月供由儿子子明负担。但房本上却写了两个人的名字。分别是子明和儿媳雅丽的名字。没办法,不写雅丽的名字,雅丽就要闹离婚。

进城是他一辈子的梦想,他为这个梦想奋斗了几十年。但这个梦想实现后,却没那么美好,反而让他处处不舒服了。首先是处处不适应,比如说雅丽爱干净,地板一天能拖八回。门口的鞋柜上放了拖鞋,进门必须换鞋。如果他不换鞋,雅丽也不说什么,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还有,孙子明明上幼儿园时,老师就要求学说普通话,丽雅也要他们老两口和明明说普通话,不要一张嘴就是土话方言,让明明在园里被老师看不起。但他们老两口实在说不来普通话,一张嘴就变了味,舌头就像变硬了一样,实在别扭的慌。和这些不适应比起来,是另一种失落,以及这种失落后面的麻烦。

在王家,一直是谁能挣钱谁说了算。在乡下的时候,王老汉老汉说一不二,因为他能挣钱,家当全是他挣下的。现在进了城,儿子和儿媳说了算,因为他们挣钱养家。王老汉的积蓄全部拿来买了房后,手里就没钱了。子明不是那种糊涂青年人,知道孝顺老人,每月给他们老两口打一千元。雅丽是个有心思的女人,表面上不冷不热,做事却有分寸。她在街上一家超市上班,每月两千元,拿出来五百给他们老两口,但家里的日常开支却也不管了。

一句话,他们老两口现在要看下一代的脸色了。他很不适应,却也没有办法,只能小心翼翼地学,一点一点适应。但这罪却不好受。就像现在,身上最后的二百块钱赔给那个女人后,就没有一分钱了。

这个现实让王老汉老汉恐慌不已。儿子和儿媳每月给一千五百块钱,其他什么都不管,就算老伴再怎么精打细算,这些钱都不够四个人一个月的生活费。没办法,老两口只能把自己社保卡里面的钱取出来贴补。老两口每月的养老金不过三百多块,但有了这些钱,就可以应急,不至于事到临头太过窘迫。现在,身上最后的二百块钱都没有了,万一明天明明放学路上要买酸奶、辣条怎么办?

现在该说说麻子了。

事实上,王老汉老汉对麻子的猜测大差不差,麻子确实是脱离了狼群。不同的是,麻子是主动离开的,不是被其他狼赶出来的。但是因为语言不通,它无法告知他这一点,但这有什么不同呢?对于孤单而言,他们没什么不同。

麻子年轻的时候,也是一只体魄雄健的头狼,这个位置是它从上一任头狼手里争过来的。现在,别的年轻的狼从它手里夺走了头狼的位置。打斗过程中,它还失去了一颗獠牙。对于狼来说,少了一颗獠牙,等于失去了尊严,也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头狼并没有赶它走,只是从此以后,它只能吃它们剩下的残羹剩汤了。

它无法忍受这一点,主动脱离了狼群,成为一只独行的狼。

在流浪的过程中,它逐渐接近了人类的世界。以前,它总是离村子远远的。人类村庄在它眼里是一个可怕的怪物,他们改天换地,不停地开垦新的土地,手里开的拖拉机换成了跑得更快的三蹦子。而且喷洒在庄稼上的农药毒死了很多兔子老鼠之类的小动物。

人类是可怕的,离他们越远越好。但现在,麻子成了一头独狼,这些以前的共识便不再坚不可摧。特别是它发现空无一人的村子又有了人,而且这个人还很熟悉,前些年,它曾在山头上远远地看见过这个人在田地里拼命。

麻子本来是打算独自生活等待死亡的。现在,它发现了和自己同样命运的王老汉,好奇让它接近了他,并且接受了他的施舍。

现在,它卧在核桃树下,看着陷入回忆的王老汉,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过去。过去是美好的,但当下才是现实的。它甚至有些庆幸,在自己打算死掉的时候,碰到了一个相同命运的人类,虽然语言不通,但在命运面前,他们是可以成为朋友的。

王老汉身无分文,但家务还得干。自那次撞车事件的第二天起,他就特别害怕明明在放学路上买东西,路过那些商店的时候,不由得加快了车速。明明确实懂事,这两天确实没提买小吃的事,但吃饭的时候,却提起另一件让他心惊的事,他说想买一个儿童足球。

从这天起,送明明上学后,他就开始留意路上行人和那些小商店。因为他已经发现了新的搞钱方法,那就是收集路人扔掉的矿泉水瓶和商店不要的纸箱。

他已经试着问过几家商店,希望店主把不要的纸箱子给他,但很快就发现这些东西有人专门收购。而且他的打问引起了其他拾荒老头的注意。他们怕他抢了生意,集体合作起来封杀他。王老汉来了气,你们能收走商店饭馆的酒瓶子纸箱子,难道还能把路上行人的矿泉水瓶也抢了去?

不信邪的王老汉从此多了一个心眼。就是盯紧路上行人手里拿的矿泉水瓶子。只要有人扔掉,他就立刻上前捡了回来,一天下来,竟然捡了十几个瓶子。这让他信心大增,第二天继续。以前,他只要把明明送到学校,就会回家。现在,明明进了校门后,他就把车子停在路边,一心一意盯行人手里的矿泉水瓶子。

这个捡瓶子的行动很快由原地等待变成主动跟踪。

有些人拿着快喝完水的矿泉水瓶子,并不随地丢弃,而是往前走几步,扔进垃圾箱。但垃圾箱是环卫工的地盘,他已经和几个环卫工吵了几架,环卫工说凡是丢进箱子的就是我的。他不服气,反问道,人家瓶子的主人答应了吗?争吵的最后结果是,箱子里的归环卫工,丢在路上的归王老汉。

但是,原地等待的机会太少,跟踪的话机会就会大很多。这样一来,很多人发现王老汉在那条街上不停地跟踪不同的人。有时,有些人手里的矿泉水已经喝完,但就是不扔,拿在手里把玩。这可真要急死人!实在等不住的王老汉就恬着脸上前问人家,行人一愣,理解他的意思后,大多会把瓶子给他。他每天的收获又多了很多。

就在他为自己发现的生财之道高兴的时候,出事了。

那天,他看见一个少妇拿个瓶子在前面走,他就跟了上去。走了好一段路,那少妇就是不扔,急得他追上去问。结果少妇一转身,直接让他臊红了脸,原来是自家儿媳雅丽。

那天的事闹得很大。在家里,雅丽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说,你在街上捡垃圾,让别人怎么看我们,子明知道了又要骂我。

老伴也怪他,说,咱们进了城,不是来捡垃圾的。你让孩子们的脸面往那搁?

他脖子一梗,大声道,捡垃圾怎么了?不偷不抢,凭自己劳动赚钱有什么不对?

雅丽不和他争辩,哭着着回自己房间去了。老伴指着他的头骂道,你就是一个丢人现眼的货!

王老汉也恼了,心里的憋曲实在忍不住了。大声说道,这城里有什么好?一出门就要花钱!想在楼下种点菜,物业说我破坏绿化。看见有人走路不稳,想去扶一把,人家骂我说想碰瓷!就连走个路,都说我逆行!捡几个矿泉水瓶子,说我是拾荒的!就被人看不起,我这辈子最大的后悔,就是不该进城!

王老汉发泄了一气,心里好受了很多,但主意已经打定,坚决回乡下,这城里是一天都不想呆了!

转眼间,麻子和王老汉一起生活了快一个月了。这期间,王老头在主房侧面,靠着山墙给麻子修了一个狼窝。虽然小,却也按照给人修房子的流程来。

麻子知道,这个窝是给自己修的,它帮不上忙。只能在一边看着。王老汉修的狼窝不但有窗子,还在地上铺了些木板,防止它受潮。忙活了大半天,看着自己的作品,他兴冲冲地让麻子进去试一下,验收一下劳动成果。麻子钻进去,转过身子,头冲外卧在里面,感觉很是舒适,就张开嘴亮出舌头向他表示感谢。

王老汉老汉笑骂道,你这畜生倒是通人性。

麻子不但通人性,还有自己的想法。它发现,这一个月来,老头每天都吃素食,不是面条就是稀饭,一点肉食都没有。以前,他们家可是顿顿有臊子的。它在后面的山头上远远就能闻到香味。现在没有了,只能说明老头变穷了。所以,它想给自己的新朋友做点什么。它已经打定主意,给他逮几只兔子。

这些天,它经常往后山跑。它知道后山的野地里有一窝兔子,它差一点逮住一只,却因腿脚不灵便,让那只肥硕的兔子跑了,而且把它引向了其他方向,让它找不到兔子窝。

但这难不倒它这个捕猎好手,它只要抓住时机,埋伏好,就一定能一击而中!

这几天,它动不动就往后山跑,引起了王老汉的不满,骂它说,你天天往后山跑,是不是找魂呢?它嗷呜一声,说,你从城里回来,是不是也在找魂呢?可惜,它的嚎叫王老汉听不懂,还以为它在顶嘴!

王老汉的惬意生活只过了一个月,各种电话就打了来。先是老伴,几乎天天给他打电话。啰啰嗦嗦地给他说家里的琐碎事,说她也想回来,城里实在不习惯。后来是明明,哭着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妈妈天天骂我,还不给我买好吃的。他知道,儿媳雅丽管得紧,明明每天放学回家就写作业,写完还要看书。至于零食,那是想都别想!他心疼明明,但更受不了曾经的那些罪。听人说,这叫尊严。再后来,儿子的电话就打了来。

子明在电话里说,爸呀,你是咋回事?人家村干部的电话都打到苏州来了。说你一个人在村里生活,还养了一只狼。为了你的安全考虑,人家让我赶紧把你接回来。爸呀,你这么作,是在打我的脸呢,让我怎么见人?再说了,城里的生活条件那一点不比村里好?你赶快回来吧!

他在电话发了脾气,喊着说,你管我在哪里住?我想在哪里就在哪里!

子明说,你倒是自由了,我就受罪了,别人已经说我不孝了,还说是雅丽把你赶回去的。你不回来,让我们在街坊邻居面前抬不起头。

挂了电话,他一边摸着麻子的头,一边陷入久久的沉思。进城是他一辈子的念想,结果进了城却想逃离,现在看来,逃是逃不了了,身不由已了。麻子的头温热无比,让他的心暂时有了着力之处。他想了一个下午,最后决定妥协,为了儿子和孙子,他只能回去,否则就叫“任性”了,就叫不明事理了,就要被别人笑话了。

想到这里,心里一片灰暗。不由得低头看麻子,看着这个新朋友,又放不下心来。对它说,我得回城里一趟,过几天回来看你。我不在的时候,你给咱们把家看好,不要让那些野物破坏了。还有,你的腿脚不好,就不要往后山跑了。我给你把吃的喝的准备好,你就呆在家里,什么地方都不要去。

麻子虽然不会说人话,却什么都懂。王老汉这些天的变化,它全看在眼里,尤其是接电话的时候,王老汉的眉头皱得更紧,它就知道电话里的人没带来好消息。它已经隐约感觉到,老头要离开它了。对于这一点,它倒是能接受。但它有一件心事,一定要完成,那就是在老汉走以前,给他逮回一只兔子,肚子里没油水怎么行呢?

所以,当王老汉给他说那些话的时候,它就打定主意,今天晚上必须行动了,一定要让王老汉把兔子带走。

那天晚上,等王老汉睡了,它就溜出家门,只奔后山。这些天,他已经掌握了那只兔子的行动规律,也找好了伏击地点,只要时机掌握得好,一定能逮住它。

它静静在埋伏在草丛中,仔细观察远处的动静。这场面,似乎又到了自己年青时候的样子。

没过多久,它就看到了那只兔子。它从远处的山坡上向这边跳了过来。

这是一处向下的坡地,坡地的尽头,是悬崖绝壁,只要等到兔子从面前路过,它再跳出来,兔子一定会向下坡方向跑走,自己只要追下去,一个虎扑,那兔子就是囊中之物。

事情的发展果然如它所料,眼看着那只灰兔越走越近,它一下子跳起来扑了过去。兔子受了惊,向坡下跑去,它在后面紧追不止,眼看到了悬崖边,兔子一个急转弯,顺着崖边跑走了。而它,凌空扑出了悬崖。

那一刻,它就知道,什么都过去了。下辈子,它一定要还新朋友一只兔子。

第二天早上,王老汉起了个大早,去狼窝看麻子,发现麻子不在,自言自语地嗔怪道,野物就是野物,天天晚上往外边跑。

他给自己作了饭,吃完后,在狼窝旁边放了一盆水,又给麻子的食盆里放在十几个馒头。估计这些食物够它吃个十来天,这才放下了心。又走到院子外面,对着山头喊,麻子,给咱们看好家,我过几天就回来。

作完这些,他就拿上行李,在路边等王彪。

王彪的三蹦子来了,他笑着说,我看你把狼看得比人亲。他说,狼其实和人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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