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我们的裤腿重新沾满雨水和泥巴

立夏的太阳炙烤着把要屯龟裂的土地，我蹲下身，指尖划过干涸的稻田——上一次裤腿沾满泥巴，已是三年前的雨季。

“春争日，夏争时”。却是石榴知立夏，年年此日一花开。文学里说的立夏是满血复活，万物将就此进入旺盛期最好的状态。其实在南疆边陲，连续几个月，旱情依旧。立夏再不下雨，哪来的满血复活，万物怎能进入旺盛期最好的状态？

田里一片干枯，土地干裂得纵横交错。河水早已干涸断流，曾经波光粼粼的鱼塘，如今就像一口口炽热的煎锅。那些曾经碧波浩渺的水库、湖泊，如今裸露出皲裂的湖床与库底，一道道裂缝，犹如大地干涸的嘴唇，又似岁月刻下的沧桑印记，无声地诉说着对甘霖的期盼。

龙王救万民哟

清风细雨哟救万民 嘿救万民

天旱了哟着火了

地下的青苗晒干了 晒干了

天旱了哟着火了

......

这是《平凡的世界》电视剧主题曲《祈雨调》，歌曲展现了黄土高原干旱少雨的状况，以及农民靠天吃饭，渴望雨水滋润庄稼的心情。

现在，故乡把要屯的心情也是这样。

我不知道，我是否也要唱一下《祈雨调》。

从陕北的《祈雨调》到《三国演义》诸葛亮的借东风，再到中国文学作品中《西游记》《聊斋志异》《雹神》《刘伯温求雨》《景公求雨》等的求雨故事。干旱的土地总在召唤人与天地的对话。而此刻，把要屯土地的裂缝正无声地复诵这些古老咒语。

把要屯，我能做什么？写篇《把要求雨》？可一介书生，力量太过微薄。想了一下，我拨通了挖井师傅小许的电话……

两部分别装着大型蓄电池和挖掘机大卡车上，装有类似高速路挖山洞一般的机械，徐徐开进村里。

母亲烧香，口中念念有词，说的都是叫祖宗保佑机器能挖到地下水的意思。

轰鸣声撕破寂静的清晨，履带式钻井机缓缓驶入场地，钢铁履带碾压过碎石地面，留下深痕。银灰色的钻塔如同机械巨兽，在操作手操控下缓缓竖起，液压臂发出沉闷的嗡鸣，直径半米的合金钻头垂向地面，螺旋状的钻刃泛着冷冽的光。

“启动！”随着指令下达，机器开始高速旋转，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合金齿尖瞬间切入土层，带起阵阵烟尘。挖斗状的钻头每深入半米，便会发出 “咔嗒"”的锁扣声，随即被提升至半空，将裹挟着砂砾的湿土倾倒在运输带上，泥土坠地时溅起细密的泥浆。紧接着纸屑般飞出，师傅说那是挖到树根了。

当钻头触及岩层时，机器发出剧烈震颤，操作手迅速调整参数，合金钢齿与岩石碰撞出火星，碎石屑如雨点般飞溅。房前屋后，半山腰、树叶上，被碎石硝化作的白烟笼罩，最终被染白。随后，地下深褐色泥浆被抽出井外，流了一地。

钻头啃噬岩层的尖啸声中，柴油与潮湿的土腥味在热浪里翻滚，母亲燃起的线香青烟笔直向上，像一条通往天庭的细弱甬道。

机械臂仍在不知疲倦地起落，电子提示音与金属碰撞声交织，仿佛一曲现代工业的狂想曲，而不断加深的井口正如同大地的瞳孔，等待着清泉奔涌的时刻。

三个小时，八十一米钢管如血管般插入大地深处，最终清水喷涌而出！

地下水，很甜！吃水不忘挖井人，在场的人都向小许卫华师傅竖起了大拇指，掌声雷动！

香炉里的青烟与柴油机的黑烟仍旧在空中交织，传统祈愿与现代技术在此刻达成了某种共谋。

母亲又转回屋里烧香，估计是回谢祖宗吧。

水，白花花的地下水，贼啦啦地流！初尝一口，哈，简直比得上矿泉水的品质。

紧接着师傅们紧锣密鼓地安装抽水泵，接抽水PE管到楼顶的不锈钢柱形水塔。

从开挖到安装水泵再到接水管到楼顶水塔，总计六小时。

“咱们工人有力量”！在与自然的较量中，人们凭借智慧和汗水，战胜困难，这种感觉，就像毛主席所说的“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

虽然家里的用水问题解决了，可田间的景象依旧让人揪心。

听闻“不远的左江国家湿地公园那边田里还有水”，我决定前去一探究竟。

我是打旧路沿盘山公路开拔，目的是要从半山腰，俯瞰故乡龙州左江国家湿地公园美丽田园风光。

几年来，为了生活，我大都在风雨兼程，来去匆匆，无睱琢磨故乡一路上的好风景。此刻，我从山上俯瞰，田野在阡陌间安然卧躺，似沉醉于岁月的怀抱。我不知用什么方式，去抚摸故乡的田野。我知道我的祖辈，已变成田野、河流边上的悬崖峭壁，是他们造就了这道道纵横沟壑，像他们年迈时额上皱纹，此刻，我想大声呼喊他们，可又担心会惊醒他们。

阳光如刚扬场的谷粒，哗啦啦倾泻在我们身上。孩提时光，出门就是田野、树林、山岗、河流，从不孤独。偶尔快乐或伤心，只要你奔向田野，那里就有张开双臂等着的父母，有温暖的安慰，那没有被时间烫平的田野的褶皱告诉我，人生就像爬大山，像淌大河。

到了左江国家湿地公园，的确，田里有水。

田边山脚下有河水在流淌。田里刚开垦，显得很新，应该是早稻大面积栽插的关键时期。整个田野，倒有点像八卦田，当地人也这么称呼，我们暂且这么称呼吧。

从高处俯瞰，注满水的八卦田宛如一幅巨大的太极八卦图平铺在大地之上，镶嵌在山水之间。八卦田的区域虽然不是标准的八个卦象，但错落又不显零乱，田埂将它们彼此分隔又相互连接，构成了一个和谐而有序的整体。水在田中的分布恰到好处，仿佛是大自然这位神奇的画师用灵动的笔触，勾勒出了这充满神秘与美感的图案，给人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和心灵震撼，让人不禁感叹自然之天然美。

注满水后的八卦田，水色清澈碧绿，宛如一块块温润的翡翠镶嵌其中。阳光洒在水面上，闪烁着金色的光芒，仿佛无数颗钻石在水面上跳跃，熠熠生辉。微风吹过，水面泛起层层涟漪，如同丝绸般轻柔地飘动，又似无数条银色的丝带在田间舞动，为八卦田增添了一份灵动的韵律之美。

如果你是清晨到达，你会看到，当第一缕阳光洒在八卦田上，水面上倒映出天空中绚丽的朝霞，红的、橙的、紫的色彩交织在一起，如梦如幻，仿佛将整个八卦田都笼罩在一片神秘的霞光之中。随着太阳的逐渐升高，八卦田的各个部分被依次照亮，明暗对比鲜明，使得八卦的图案更加立体和清晰。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了橙红色，八卦田也被染上了一层温暖的色调，水面上的倒影将天空和大地连接在一起，形成了一幅水天相接的美丽画卷，让人仿佛置身于一个童话般的世界，陶醉在这无尽的美景之中。

八卦田四周绿树成荫，郁郁葱葱的树木环绕着这片神奇的土地，像是给八卦田戴上了一个个绿带。树上的鸟儿欢快地歌唱，田边五颜六色的花朵与八卦田的水色相映成趣，构成了一幅绚丽多彩的田园风光图。远处的山峦连绵起伏，山脚下河水与八卦田的柔美水景相互映衬，形成了一种刚与柔、山与水的完美平衡，让人心旷神怡，仿佛忘却了一切烦恼和疲惫。

老子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其实，左江国家湿地公园本应是通江达海的。我知道海洋包围着你我，充盈着你我。海洋是你我的家，见证你我的到来，也目送你我归去。海洋给予一切，也带走一切，从出生到死亡，从黑暗到光明，水连接世间万物，水之道，无始无终。希望在把要也是这样。

可在八卦田，水得靠灌注，能维系多久呢？田边山脚下的河水9是否有一天也会断流？

立夏已至，按常理，雷雨应该会增多吧。我们满心期盼着，期待着雨水能再次滋润这片土地，让我们的裤腿重新沾满雨水和泥巴，重拾那份与大自然亲密接触的美好。

此时，把要屯水泵在楼顶水塔里轰鸣，而我的雨靴依旧蒙着去年的尘灰。什么时候，八卦田的倒影终于被雨滴打碎，裤脚那些星星点点的泥斑，才是大地盖给人类的邮戳，没有回答。毕竟，清泉喷涌的刹那，欢呼声里混着几声叹息——这钢铁打造的甘霖，终究比不上云霓的恩典。

传统祈愿与现代技术的相遇，是什么才能解决当下用水困境？这是一场深刻的文化与生活变革的缩影。

母亲烧香的袅袅青烟，是千百年来人们对天地敬畏、对自然恩赐渴望的延续，承载着先辈们对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最质朴的向往；而轰鸣运转的机械，则是现代文明与智慧的结晶，展现着人类在面对自然挑战时不屈的探索精神与强大的改造能力。这与当年人工挖井历经时日又是不可比拟。现在，让乡村生活在保留传统温情与信仰的同时，得以借助现代科技的力量跨越困境，赋予古老的农耕生活以新的生机与活力。它提醒着我们，人类虽然拥有改变自然的能力，但绝不能因此而忘却对自然的敬畏。大地之上，每一滴流淌的清泉，每一寸被滋润的土地，都见证着人与自然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有当我们尊重自然规律，珍惜自然的馈赠，才能在这片土地上长久地繁衍生息。

也许，只有当我们再次踏入那片被雨水浸润的土地，裤脚沾满雨水和泥巴时，我们才能真切地感受到，我们与自然从来都是一体的，我们所追求的发展，应是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发展。这不仅是对土地的深情眷恋，更是对未来世代的责任担当。

在八卦田埂上，我站立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