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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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很长很长、充满情怀的候孝贤的闽南语电影《恋恋风尘》讲述的是：一个叫阿远的少年，一个叫阿云的少女，一对青梅竹马，从小立下婚约的两人。当阿远服兵役时，阿云无法忍受这无尽等待的空虚,在阿远入伍的那一年，阿云嫁给了邮差。
阿公说“这是缘分,不能强求”。
（一）
作为一部青春爱情电影，《恋恋风尘》平淡如水，说青春，看不见打架斗殴，说爱情，也听不到一句甜言蜜语，总往往给人很宁静悠远的感觉，有时候很长时间只是风吹树叶，云影流动，好似中国古典山水画。
悠长人生路，悠长的岁月里，人们在静静地生长，随风来，任雨去，如同一切万物，衰老、死去、被遗忘。悠长人生路，阿远还只是一个稚嫩的青年，抬头仰望，台风总与蓝天并肩而行。劳碌一生的阿公平静叙说着今年天气的故事，仿佛一切从未发生，一切又正发生着。
这所有的一切都在轻描淡写中用墨色淡淡铺开，仿佛沾染着时光的尘埃。当那个曾经纯真得如白纸一张的阿云选择离开青梅竹马的阿远时，一切都已经那么自然而然、顺理成章......
顺理成章之外也有阿云选择嫁给邮差的必然性。
（二）
在火车里，阿云说数学题不会做，阿远责问，为什么不与他说；阿远埋怨阿云不该和男生一起喝酒；阿远呵斥阿云不小心烫伤了，语气生硬。阿云微微抿嘴，一个小酒窝仿佛在诉说着委屈；当广告师建议在阿云洁白的T恤上画个孔雀更好看时，阿云不假思索就当场脱了衣，好在里面还穿件薄衣，阿远气得沉默应对，可心里的不快倒让广告师看在眼里；阿远生病，阿云前来看望照料，话虽不多，却可看出阿云的细心、温柔、体贴，而阿远却默不作声，不善表达，甚至一个拥抱一次握手都没有，或许那个年代就是这样？最后只能藏在心里，用目送说了无尽的话；阿远丢了车却固执要偷回时，阿云苦苦哀求别这样，最后阿远却赌气远走。
所有男人的这些小气亦或狭隘，用当下最时髦说法即三观不一，阿远阿云最终走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境地。在后来阿云给阿远的信里提过：现在当兵已不再是众人首选了，其实开挖掘机也挺赚钱的。另她带着他们共同的朋友恒春仔和邮差一起去看了电影。属于阿云之前的电影已经完美落寞，但属于阿远的电影还停留在那个停电的晚上：村里拉起的露天幕布，被风吹着，一动一动……
（三）
影片的一开始就用了一连串的空镜头，好几分钟的时间，都是黑色和绿色的交织，融合。一列火车在漆黑的隧道和翠绿的树林中行驶，隧道和外面的世界忽明忽暗，把人的心也变得时而充实时而空虚。火车在铁轨上发出的声响越来越大。男主人公阿远，以及他青梅竹马的女朋友阿云正在火车上，从乡村走向台北。
这是侯孝贤使用的一个非常具有象征意味的长镜头，交错的光影以及渐增的声响，描写出主人公告别乡村世界，走向大城市那忐忑不安地心理。然后我们再看到现在已经没落的矿村，火车走出茂密的丛林......。
山间的宁静小村庄，连接故乡与城市的铁路，在明暗间穿梭的火车，摄像机的固定视角犹如一个远远凝视的旁观者。
故事线方面，阿远和阿云你侬我侬的情节几乎全部删去，只能从偶尔的一两个眼神和嗔怪中，嗅出多年青梅竹马的气息。阿远服兵役三年，阿云连夜在1096个信封上贴好邮票，而阿远返乡时，身上还穿着阿云给他做的衬衫。正因为这份尽在不言中的东方式含蓄，最后的结局才更令人叹惋。
岁月无声流过，所有的恋恋，终须尽付风尘……
一个简单的爱情故事，在侯孝贤的电影叙事里，如悲情的江河缓缓流淌。所有物事在缓慢的节奏中刻下历史与记忆的印痕，让人感慨：逝者如斯，岁月无情人有情。
电影深沉、悲美，一如记忆流成江河。你已感觉不到那爱情的过往，充斥心灵的满是历史沉重的沧桑。火车从黑暗的隧道驶出，又驶入隧道的黑暗。一个关于初恋的故事，在时间的轨道上跌宕起伏着，正从青涩中慢慢开来。
电影的结束又用了一个空镜头，男主角阿远退伍返乡，面对青梅竹马的阿云已经嫁了人，心情苦闷的他来到田里，孤零零地巡视着这逐渐陌生起来的乡土里的一切。
他走到田里去探望正在照料番薯的阿公，听阿公念叨着番薯收成。一边听阿公唠叨这些年里发生的一切，一边看云影在山头掠过，乡土在太阳下云雾蒸腾，微风吹起他的衣襟，无话的祖孙俩遥望远处矿山上的风云变化，一阵子淡，一阵子浓，风吹来，又稀散无踪影。
阿公是饱经世事的老人。导演通过阿公之口，说出了生命与大自然的关系:纵使人拼命努力，也不见得能掌握什么，人可以掌握的只是自己的努力。大自然有自身的运行，人只能安静地承受一切结果。就像脚下种的番薯，就像阿远阿云的这段情。
这个结尾结得空灵飘逸。静观世间，来来去去，流转着尽是不可知的力量。光阴的消逝无声、无息，也无情。生命如风中的微尘，身不由己。所恋者，只是这趟人间之情。
（四）
查无此人，唯有风尘。记忆中，遗落在时间里的光是成长的阵痛，人生况味，尽在不言中。侯孝贤的电影就是要让你悲悯，让你重拾过往，感慨那荏苒时光。
乡土中的情与爱，初恋终归是无疾而终，自然不语，一切随风。无论是青春，还是乡愁，化作了尘，散落在风中。而所有的恋恋，终将尽付风尘。我想，每个人都有一段恋恋风尘往事吧。
“今夜又是风雨微微异乡城市，路灯青青照着水滴引我的悲意，青春男儿不知自己要往何处去，漂泊万里港都夜雨寂寞时……”（这是插曲《港都夜雨》的歌词，写得非常凄美）歌声停止时，一阵子，沉默持续了很久，每个人的内心都在用自己不同的方式消化自己的迷茫和不安。
（五）
电影内敛含蓄、朴拙无巧，充满了台湾味和道家情怀，有诗意、有词境。如片中闽南语，谈的是日常琐事，往往轻声细语，阿远爸爸在窗口发呆，阿云妈妈在门前发呆，阿云在车站发呆，阿远在海边发呆，甚至还会一家人一起发呆。
略为聒噪的恒春仔与絮絮叨叨的阿公，显得很特别，反而显出男女主人公的沉静气质。阿云随信给阿远寄了自己的内衣标签，按照台湾当时说法，是以身相许的意思。像这些，导演都不做解释，让观众自己去体会。他只是在苹果牌内衣标签的旁边，还放了三张电影票根，其中一张是邮差的。
看起来“云”淡风轻，实则韵味悠“远”。
风是时光，尘是时光中的人。
《恋恋风尘》全片平静悠长的氛围，一如剧本的结尾：“是的，人世风尘虽恶，毕竟无法绝尘离去。最爱的，最忧烦的，最苦的，因为都在这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