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有一个菜园,那是好些年前,父母开辟的。那个菜园,严格地说,不能称之为“园”,仅仅是一块狭长的菜地。它在我家后院后面,半环着院子的围墙,往左边的空地延伸,呈现一个粗壮的“L”形。
在那个面积不大的菜园里,父母每年会按照不同季节,种植番茄、茄子、玉米、生菜、毛豆、青菜、土豆、大蒜头、番薯、青瓜等各种蔬菜;父亲甚至还在菜园周边,种上了无花果、梨头、桔子、胡柚等果树。
自从二姐和我先后在杭州成家后,远在老家的那个菜园,便自然而然充当起了“蔬果供应站”。父母每次来我们两家,都会手提肩扛着一些蔬果。而我们逢年过节回一趟家,汽车后备箱就秒变成“蔬果中转站”。
每一回,只要我回到老家,父亲总爱打开后院铁门,陪我踏看那个菜园。那里,正顺应着时节,生长着各种蔬果。我虽生长于农村,但不谙农事,分不清草与秧,父亲就对着蔬果指指点点,告诉我它们是什么。
那时,做好饭的母亲,也会闻声出来,对我说,你和你二姐两家,要是住近一点就好了,你们都不用买菜,我们隔天送一次,就够你们吃了;又说,现在菜园里的蔬果,多得他们吃不完,大部分送了亲戚和邻居。
时光荏苒,到去年六月底,身体一直硬朗的父亲,因肺炎引起支气管炎住了院。随后,出院不到一季度,又住了一次院。考虑到父亲的病情,我们向父母提出不要再干农活,或待在老家或住到杭州,安度晚年。
面对我们的建议,起初父母一致认为,他们当了一辈子农民,现在不种田割稻了,不能连几块自留地都给荒芜了。后经我们数次劝说,他们才不得已作出让步:其它几块地就让它们荒着了,可那个菜园还得种。
他们的理由是,那个菜园就在自己屋边上,打理打理不费力。他们又说,自己种的菜,不会乱下农药,吃起来放心,而且还新鲜。他们还说,自己年纪大了,整天不活动也不好,种种菜施施肥,权当作在健身。
就这样,从第二次出院到今年一月底,父亲又陆陆续续病过三次,其中一次还住了院,但他们依旧没放弃那个菜园。今年四月中旬和五月初,为陪父亲看中医,我和二姐夫两次回老家,父亲仍不忘陪我踏看菜园。
不过,这两趟,虽然在我们返回杭州前,父母已备好了蔬果,然则我执意只拿了一点点。我说,以往拿回去的蔬果,很多来不及吃,都是给我们扔掉的。我再次建议父母,如果真的一定要种,就种够他们自己吃的。
我如此说,一半是真,一半是假。真的是,拿回去的蔬果,由于量多,且是新鲜的,一时间吃不完,确实会腐烂;假的是,我希望以此为借口,阻止他们再在菜园里忙碌,可以让父亲好好休养,免受病痛折磨。
意想不到的是,今年五月上旬,父亲因腹部难受加上气喘,来杭州一家大医院就诊,被急诊科医生误诊为淋巴瘤,在留观室待了三天,转到血液科病房便心跳停止,经两度抢救终获苏醒,但仍于十三天后不幸离世。
之后的日子里,我多次回老家,可一次也没去菜园。因为没了父亲的菜园,对我而言充满着伤感,我不敢再轻易去面对。而每次返回杭州前,母亲照例会备好蔬果,并告诉我,那是父亲生前种的,只是量越来越少了。
等父亲离世一百天,我又一次回到老家。那次,在母亲的提议下,我重新去了菜园。只见那里一片荒芜。母亲说,这段时间,她没心思打理;而父亲种的蔬菜,都已收获。只有父亲种的那些果树,还葱茏青翠着。
母亲说完这些,回屋做饭去了。我一个人站在那里,望着那个空寂的菜园,回想起父亲陪自己踏看时的情景,暗忖以后再也吃不到他种的蔬菜,心头顿时涌上一种无以名状的不舍和悲恸,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父亲已乘黄鹤去,他和母亲开辟的菜园,从此不会再出现他的身影,这显然是一场令人无比伤痛的浩劫。然而,父亲留给我们的那份爱,犹如他亲手种植的果树,在生长于那个菜园的同时,将永远繁盛于我们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