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提及京杭大运河,1956 年夏天发生在老家宿城区洋北乡(现在为洋北街道)运河堤上的那一幕,总会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那三声清脆的枪响,不仅化解了一场迫在眉睫的危机,更成为了我童年记忆里最深刻的印记。
我的老家紧挨着举世闻名的京杭大运河。这条纵贯南北、总长约1800公里的大动脉,跨越数省,却在我家屋后拐了个温柔的弯,由南北走向转为东西走向。在我儿时的记忆里,大运河有着两幅截然不同的面孔。春日里,阳光明媚,我和小伙伴们总爱跑到堤上玩耍。河水平静地向前奔流,一刻也不停歇。若是起了风,浪花便会轻轻拍打堤岸,溅起无数雪白的泡沫。蔚蓝的天空下,南来北往的船只扬起洁白的风帆,缓缓驶过,那壮阔的景象总能让我们看得入迷,常常忘了回家的时间。可一到夏季汛期,大运河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露出狰狞的面目。暴涨的河水汹涌奔腾,巨大的浪花凶狠地撞击着高低不平的堤岸,发出 “轰隆轰隆” 的巨响,仿佛下一秒就要漫过大堤,吞噬整个村庄和田野。每当这时,只要有船队经过,场面就更显惊险。所以每年汛期,地方政府都会组织沿河群众一起守护大堤,那忙碌的身影,是我童年里关于责任的最初认知。
1956 年的夏天,我刚上小学,正放暑假。一天,我去同学家玩耍,没想到一场瓢泼大雨接连下了好几天,把我困在了同学家。直到一天晚上,雨势才稍稍减弱,我迫不及待地往家赶。可到家后,屋里却空无一人。邻居老奶奶告诉我,家后面的大运河水位猛涨,眼看就要漫过大堤,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去大堤上抢险了。一听这话,我顾不上肚子饿得咕咕叫,匆匆吃了一张煎饼,喝了几口凉水,就朝着大堤的方向跑去。
还没到堤边,远远地就看到几里长的大堤上下挤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像一群不知疲倦的蚂蚁。堤下,许多人正忙着往草包和麻袋里装土,装好的袋子立刻就有人抢着往大堤上扛;大堤上,有专人负责接应,把这些装土的袋子整齐地堆放在薄弱地段。我快步跑到大堤上,放眼望去,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 河水已经涨得离堤面只有一尺多了,浑浊的波涛不断撞击着堤岸,仿佛随时都会冲破这道脆弱的防线。我在人群中找到了父母,他们正在一辆汽车旁卸草包,我赶紧跑过去帮忙。母亲看到我,又惊又急地问:“你怎么来了?吃饭了吗?” 我简单地回答:“吃过了,在家待不住,来帮忙。” 说着,就和他们一起卸起了草包。
就在大家齐心协力抢险的时候,大堤上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呼喊:“快停下!快停下!不能再开啦!” 我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只见河面上,一艘轮船正拖着 10 艘大船,劈波斩浪地向东行驶。轮船激起的巨浪已经越过低矮的大堤,顺着堤坡往下流淌。当时已是黄昏,天色渐暗,再加上风大浪急,船上的人或许根本没听到岸上的呼喊,船队依旧在往前行驶。
千钧一发之际,人群中一位正在指挥抢险的男子快步走到旁边,从大家都称呼为 “陈公安” 的人手中接过手枪。他毫不犹豫地举起枪,朝着行驶的船头前方水面,“叭叭叭” 连开三枪。清脆的枪声在河面上回荡,奇迹般地,那支继续前行的船队终于停了下来。很快,从船舱里走出三个人,朝着大堤的方向张望。开枪的男子快步走上前,大声跟他们解释:“现在河堤情况非常危险,我们正在抢修加高,请你们先停一会儿,等我们把薄弱的地方加固好,你们再继续航行。” 后来我才知道,那位开枪的男子是刚调来的洋北乡乡长,来自泗洪,曾经是战争年代打过游击的老干部。在他的沉着指挥下,大家干劲更足了,经过一夜的奋战,大堤终于保住了,村庄和田野也免遭洪水侵袭。
从 1957 年开始,国家对京杭大运河的治理提上了日程。江阴船闸、杨柳青船闸、宿迁船闸相继兴建,对运河水进行科学节制。同时,古老的大运河部分大堤也开始了加固和增高工程。1959 年以后,借着南水北调工程的契机,国家再次对大运河大堤进行加固,还在大堤上遍植树木、广栽花草,进行全面绿化。这些举措不仅大幅提高了大运河的通航能力,更给沿岸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加上了一道坚实的保障。
如今,再次回到老家,站在大运河堤上,眼前的景象早已焕然一新。运河水静静地流淌,不再有当年汛期的凶猛;两岸树木葱茏,花草繁茂,四季都有不同的景致。曾经紧张的抢险之地,如今成了宿迁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吸引着过往的行人驻足观赏。而那三声枪响的故事,也成了老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一代代流传下来,提醒着我们铭记过往的艰难,珍惜如今的美好。(陆敬坦、陆敬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