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手

母亲现在八十多岁了，还闲不住，常常下地干农活。母亲有一双灵巧、干瘪的大手。这双历经沧桑的大手为我们撑起了一片天，是我心中永远的灯塔，令我终生难忘！

母亲一生最爱花，连她的名字也有花的成分。在她的手下，可以绘出千姿百态的各式花卉图案。从我记事起，村里的姑娘、媳妇们常来我家求教于母亲。母亲不仅花样画得好，还擅长制作鞋垫、肚兜、绣枕等民间刺绣品。“四八战役”刚打响之际，逃亡中的她带的第一件东西便是她的“针线包”。

1948年5月，“屯字战役”（当地老百姓称“四八战役”）期间，国民党部队进村胡作非为，抢东西、杀人、欺辱年轻妇女。我的舅母是刚过门不久的新媳妇，一次，她刚返回家中不久，国民党的人马又闯进门要吃饭。情急之中，当时只有六岁的母亲，把舅母推入土炕旮旯，把她卷入一条长棒被子内。国民党士兵上炕后就往长棒被子上坐，母亲就故意把小花猫塞入其屁股下，使他们无法坐上去。待国民党军队集合出发后，舅母才得以脱险。

一次，母亲的爷爷无法给国民党的队伍提供足够的粮食，一位军官拔出军刀要杀他。作为小孩的母亲急忙上前拉住军官的刀把并苦苦哀求道：“别杀我的爷爷，如果你杀了他，谁给你找粮食吃呀？”那军官看是一个小毛孩，随即就收起了军刀，骂骂咧咧地训斥母亲的爷爷赶紧给他们找粮食去。

时光荏苒，模糊了母亲儿时的记忆。但十多年后的饥荒年代，所经历的苦难至今记忆犹新。伤感的风霜已挂满母亲的脸庞。

那个年代的一天，饥饿难耐的父亲在捡野菜的沟边掉入了深谷，不省人事。母亲千方百计求医问药，请来一名民间老中医给父亲进行接骨、针灸治疗。事后，母亲又四处奔波借钱付治疗费，可那年月谁有钱借给她呢？母亲带着泪痕，为老中医亲手做了一个小巧玲珑、别致精美的烟袋。那中医连称母亲的手巧，烟袋上的绣花图案活灵活现，跟真的一样。老中医高兴地合不拢嘴，因此就免收了治疗费。

父亲在病中饿得要命，家里仅有的几升粮食也被大队的人马给搜走了。是母亲不顾黑洞洞的枪口，用她那瘦弱的大手拼命推开枪头，硬是夺回了父亲的口粮。母亲给父亲每天做菜饼吃，而自己却只喝跟白开水差不多的面汤。

农业合作社时期，我的家境十分清贫。为了供养全家人的生活，母亲带着一双并不丰腴的大手为人家打短工。多少个日日夜夜，是她怀抱木棍，手推石磨，为有粮的人家磨出了白花花的面粉。待磨碎的粮食淌满磨台时，母亲才有机会停下来。

这并不是真正的停止干活，母亲把磨台上的碎粮粉收入纱箩内，坐在木面柜前一前一后拉动箩框筛出精细白面粉。我看见母亲太累了，筛着筛着就像睡着了，可突然间的一个打盹把母亲吓得一个后仰翻。母亲那瘦得像鸡爪的手背，条条筋骨清晰可见，粘满面粉的手像一棵大树，树梢结满了白霜。虽然很辛苦，但母亲的心里很踏实，有时脸上会露出满意的微笑。

除此之外，母亲还为人家干些田间地头的苦役劳动和一些清洗等家务活。无论怎样，母亲从没有一声怨言，默默地挥动着那双干瘪的大手，不停地干活，目的是为了求得一顿饱饭吃。我就是常跟随母亲的一个“小福星”，而当时上学的哥哥偶尔才能来母亲做工的人家吃一两顿饱饭，而且来时，总不敢大大方方地出入人家的大门。

母亲为了供养我们哥俩上学，还四处上山下沟打柴禾、挖草药、捡杏核、摘酸枣，嘴上省，手上俭，从来不舍得吃顿好饭，身体也越来越差，她那不太起眼的大手也日趋瘦长干瘪。哥哥因交不起几元钱的学费而辍学，母亲很痛心，曾偷偷地流下了眼泪。从此，母亲把希望押在了我的身上。

母亲是我的第一位启蒙老师。记得我第一次学写字的时候，她一边做饭，一边手把手地教我怎样写字。就一个“过”字的“走”字旁，她给我教了几十遍。从此以后，我就成为学校里的“佼佼者”。不管是大楷字，还是小楷字，都是老师作为样本在全班同学面前进行示范。我从心底里非常感谢我的母亲。

我从母亲的这双大手里读懂了人生哲理，理解了生活的酸甜苦辣。就是这双干瘪的大手教会了我艰苦朴素的生活作风。在学校里，我是全校唯一一个穿着由母亲打满补丁衣服的同学，也是唯一一个带着母亲用小花布片拼凑起来的棉被的住校生。我没有因为这些而感到自卑，因为我有一位艰苦朴素的母亲。通过她的手，补丁、小花布片就成为艺术品了。母亲的补丁打得非常平实，而且还能把小花布片拼出各式各样美丽的图案。

母亲老了，满目疮痍。她的双手越显瘦小了，但她的手就是一棵参天大树，为我们遮风挡雨，尤其我就是大树下乘凉的“幸运儿”。尽管她现在很少做鞋垫、花枕之类的精细活了，但还有人求教母亲画这些针线活的花样图案。

记得有一次，母亲和父亲铡青草时，母亲的双手差点被铡刀夺去，两个手腕上鲜血直流，伤口外翻，白骨显露。惊魂未定的我时时会在梦中惊醒。母亲的这双手，不仅承载了岁月的沧桑，也承载了对我们的爱与希望。她用自己的双手，为我们撑起了一片天，让我们在艰难的岁月中也能感受到温暖与希望。母亲的手，是我心中永远的灯塔，照亮我前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