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多么希望文徵先生就是我故事中的一个人物,我可以随意地写他,然后给我和他安排一个完美的结局。可惜他不是,他注定是我生命里只能仰望的存在。
等了那么久,到底还是他先看见我,在实验站国际合作与交流中心三楼的天台上,风裹挟着初秋的凉意,文徵先生拉开半旧的冲锋衣拉链,示意我把信封放进口袋的时候,指尖触碰到他外套内里温热的布料时,有那么一刻,我多么想抛开所有矜持,踮起脚尖紧紧抱住他,把脸埋进他的胸膛,贪婪地汲取他身上独有的气息,再也不松开,那时的我,真的只想把他折成一道手帕,永远装进自己的兜里。
他是我心中轰然驶来的巨轮,是令人迷醉的泰坦尼克号;可他又是我无法跨越的冰冷冰山,沉默横亘,阻挡我所有汹涌的向往。他走着走着,信手向天空抛起一块石子,那石子便是我,悬在空气里,无所依凭,不知飘向何处。我凝望他的脸,风似乎突然大了些,吹得我有些眩晕。想靠近,脚下却似生了根;想离开,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整整两年,这笑容在我梦中百转千回,此刻竟如昙花骤然绽放于眼前,那瞬间的纯粹之美,竟让我令我几乎有了向佛之意。
文徵先生的手上又多了几处很明显的白色伤疤,那一刻我多么想上去用我的小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大手,今年五月又见到了他,我曾小心翼翼地问过,他却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没事。当时我没再追问,可当时,那些伤疤像扎在我心里的刺,我多想伸出手,轻轻抚过那些伤痕,就像呵护一件珍贵的宝物。记得那天天气很热,大家都聚在白寨小院,阳光很好,只见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熟练地从深绿色冲锋衣口袋里掏出一方洗得发白、边角磨出细绒的蓝色手帕,轻轻擦拭脸颊,这个动作我再熟悉不过了,每一个细节都深深刻在我的记忆里。
文徵先生吃饭时的样子也总让我忍俊不禁心生心疼。要是赶时间,他吃饭的声音会不自觉地变大,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可速度却快不起来。记得去年11月,他陪同采访嘉宾一起回到这里,傍晚大家紧紧张张在实验站食堂一起吃晚饭,他略不高兴地对我说食堂地板太滑,导致他一米八的大个头摔了个底儿朝天,我听到后很心疼他,很想上去摸摸他哪里摔着了,随后低下了头,扒拉着盘子里早已冷掉的饭菜,食不知味。当时时间很紧张,他吃饭声音很大,但又吃不快,看着他那笨拙又可爱的模样,我心里直痒痒,好想凑过去戳一戳他鼓起的脸,逗逗他。他在不惑的年纪,仍然能保持着一颗纯粹的“童心”,我觉得很珍贵,他不油腻,像个大男孩儿,待人很真诚不做作,和他相处让我很安心也很舒服,这是他吸引我的重要原因。
我的确很在乎他,在乎得心尖发痛。昨晚独自散步,抬头望见一弯清瘦的新月挂在墨蓝天幕,像少女羞涩抿起的唇。月色清透的夜晚,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念他。我心中那首为他而写的诗,终究成了无法递出的低语,只能在此刻化作无声的叹息:
《无题》
弦月挂秋冷,娥眉望星河。
此情刘不知,入骨相思脉。
把信封放进他口袋后,时间并没有如我所愿静止。他拉上拉链的声音,像一声沉重的叹息。他看了我一眼,目光短暂交汇,随后就移向远处模糊的楼宇轮廓,随口问起我读博的进展。他低沉的声音混着风声传来,可我却觉得每一个字都像是隔着毛玻璃,听不真切。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那些在心底排练了无数遍的话,此刻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抬手看了看表,那动作虽细微,却刺痛了我的心。“我们下楼吧,记者们还在等着呢。” 他的语气温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先走了,你…… 也早点回去。” 说完,他转身离开,背影渐渐被天台入口的阴影吞噬。我一个人站在原地,风越来越凉,吹得我浑身发颤。
他用过的旧手帕、手上的伤疤、吃饭时的模样,这些零碎的画面在我脑海中不断闪现,最后都被他离去的背影覆盖。晚上六点半,他乘上去高铁站的大巴车,招呼着记者同行们安全落座。
夜色笼罩着实验站,我独自走在回宿舍的小路上,两旁的梧桐树在月光下投下斑驳的影子,忽明忽暗;抬头望去,那弯新月依旧挂在天上,清冷而孤寂,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又是这样的月夜,我停下脚步,久久地凝视着月亮。月光静静地洒在身上,仿佛能洗净一切尘埃,却唯独洗不掉我心中的思念。文徵先生的音容笑貌,他转身时拉链的声响,他擦汗的动作,还有那带着伤疤的手,都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可又遥远得像是一场梦。
我的泰坦尼克号,终究沉没在了思念的深海;我的冰山,依然矗立在那里,遥不可及。而我,不过是他随手抛出的一颗石子,在无人知晓的虚空中,划出一道孤独的弧线,终将消失不见。
回到宿舍,我打开台灯。书桌一角,那张写着诗的纸静静地躺着,我轻轻拿起它,走到窗边。窗外的月光温柔地洒在窗台上,我划亮一根火柴,火苗跳跃着,舔舐着纸的边缘,纸张慢慢蜷曲、变黄,最后在火焰中化为灰烬。一阵风从窗外吹来,带着草木的清香,轻轻托起那些灰烬,看着它们打着旋儿,消失在茫茫月色中,就像我那些无处安放的思念,终将烟消云散。
我无神地发呆,看着最后一点灰烬被风吹散,仿佛一切都从未发生过,窗外的月亮依旧很清冷,而这段往事,也终将随着这缕月光,成为被时光掩埋的秘密。或许多年以后,当我再次翻开这篇文字时,仍会想起那个让我心动的身影,只是不知道在他的心里,是否也曾有过这样的一轮明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