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老婆与小孩的唠叨,我内心潜藏已久情感阀门在这一刻彻底溃泄,现实的残酷与亲情如何平衡… 我拿起手机,此时拇指在空中停顿、下沉,停顿,持续靠近屏幕。客厅灯光在屏幕上反射出拇指螺纹如此清晰。
就在这一瞬间,四十前的片段在脑海中呈现,我和母亲坐在矮木凳上,在煤油灯的照耀下母亲握着我的手,轻轻掰开,一个一个手指仔细看着“一螺穷,二螺富,九螺十螺,吃穿不愁”。
此时拇指已接触手机屏幕,解锁!打开视频“咚,咚,咚”,心脏似针刺,一下,两下,三下。
母亲影像清晰的呈现在视频中,“妈…妈”“崽,我听不见,我听不见”
看着母亲干瘦,似枯柴的手臂,干瘪皱纹的面容。母亲一直重复着“我听不见,崽”我喉咙哽咽,嘶哑“妈…妈”我知道母亲的渴望思念儿孙,儿媳。
起身,晃荡又坐下,用尽全身力气站直,拿着手机走进儿子的卧室。视频画面切换。“快叫奶奶”,母亲看见两个孙,口里一直说“我有两个好孙子…我有两个好孙子”此时老婆靠近我,也出现在视频中。妈一直在说“我有两个好孙子,我有一个好儿媳”。如此反复重复着!
我看着母亲…眼角是蚂蚁的触觉慢慢延伸到嘴角,我尝到了咸的味道--“母亲的味道”|
...我看着母亲清瘦、干瘪的面容,看着她一遍遍重复“我听不见”。这画面,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我记忆最深处的锁。
四十年前的同一个母亲,脸庞饱满,眼神有光。她递给我一根浅黄色的、我从没见过的水果。 “崽,快吃,你堂哥从外面带来的。” 那东西入口软糯,是一种能点亮整个贫瘠童年的香甜。我贪婪地吃着。 母亲就坐在对面,笑着看我,喉咙下意识地做着吞咽的动作。她自己一口没吃。
直到今天,直到此刻,看着屏幕上这个连声音都听不见的老人,我才猛然读懂了当年她那个吞咽动作的全部含义。
那不是馋。 那是她在用全身的力气,把世间最好的东西往下咽,咽下去,然后毫无保留地、心满意足地,全部奉献给我。
“妈!” 我对着屏幕嘶吼,声音卡在哽咽的喉咙里,变成一种可笑的气流声。 她听不见。 她只是继续笑着,对着她的孙子和儿媳,重复着她世界里唯一的、最重要的台词:“我好孙子…好儿媳…”
我崩溃了。 不是因为悲伤。 是因为我忽然发现,我奋斗半生所得到的一切,在她那句“听不见”的重复和四十年前那个吞咽的动作面前,瞬间褪色,变得轻飘飘的,毫无重量!
长大后我才知道母亲当时心情,70年代的农村口粮都成问题,哪来的水果可以吃,更何况外地的水果--“香蕉”!
看着母亲延续重复的话语“我听不见”…
每年冬天,母亲每次叫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的衣服用灶台烧柴剩下的火灰烘温提给我。
长大后每次出远门,母亲依依不舍的看着我的背影!一直唠叨着在外注意安全,保重自己的身体。直到我的背影消失,母亲才拄的拐杖慢慢的回屋!
使劲睁开眼睛,使模糊的视眼更清晰。“崽,在外好好的…好好的,挂了。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咚”一声。 屏幕一黑,变回了冰冷的桌面壁纸。我心被“咚”一声似尖刀在狠狠的剐。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被这只手机一口吞了下去。
那声“咚”,不是结束。母亲在那头,我在这头。中间隔着四十年,隔着智能手机,隔着我自己组建的家庭,也隔着她那句轻飘飘的“不耽误你的时间”。
我所有的时间,不就是从她那里偷来的吗? 偷来她锅里的米饭,偷来她省下的香蕉,偷来她灶灰里的温暖,偷来她目送我背影时,那一次次被拉长、被碾碎的时光。
我站在原地,手里攥着发烫的手机,像攥着一块母亲的墓碑。
妻子和儿子看着我,他们的表情从疑惑变为担忧。 我走过去,伸出双手,像抓住一段即将坠落的过往,又像拥抱一个摇摇欲坠的现在,紧紧地抱住了她。 我把脸埋在她的肩头,深吸了一口气。那里面没有老家灶台的气味,只有洗衣液的清香。 但这清香之下,奔流着的,是母亲那条沉默的、奉献的河流。我终于成了她的一条支流。
我抱得更紧了。这一切的一切,都源自于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