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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国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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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50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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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树槐花(组诗)

倒流溪

 

雨借春树跳舞,掉进黑龙滩水库

便摁住了山的心跳

唯有此溪由北向南,产生一次次

回潮和逆流……闭上眼睛

母亲坟前的月见草,会去梦里撑船

摆渡这首不安之诗,到暮云里

成为野花的分身,每飘一下

都在替我念一遍水经

 

 

星光火把

 

春夜去邻村看露天电影

返回时麦草把已经燃尽

路过一片红林,白色的橘花

在枝桠上摇晃。其中有几朵

落在大姐发绺,和被汗水浸湿

粘身的确良衬衣上。像蝴蝶

像萤火虫扑向一片草丛

打开野花的手电筒光

觅食她待嫁闺中的芳华

此后一簇移动的星光

就开始为记忆带路

 

只要红袍柑还没像月亮

顺应一条山路的进退

接受橙黄橘绿时的圆满

和更多的残缺。那簇星光

就会一直向前跳跃飞舞

从一个山坳拐进另一个山坳

夜色正在被一点点劈开

更多的迷路者也赶来

赴流星之约,找回所有

童年时痴迷的味道

 

 

两树槐花

 

母亲周年祭。进村日影已偏西

父亲正生火煮饭,身怀六甲的二姐

坐在长了青苔的干沿用淘米水

洗野山菌。炊烟,轻雾般升腾

她眼前忽闪过,回娘家途经

母亲的坟地时,飘落的槐花

去除一路上的泥污和苦味

等筲箕里的松露、竹荪

香菇、鸡枞,都披上晚云

舀一瓢古井的有根之水

清洗菌盖、菌柄、菌褶

如舀满院坝留守的寂静

淋漓屋后青山,胸中的块垒

宽檐帽上散步的蓝天白云

住下来长出菌根,护住伞下

赤足奔跑过的记忆的颜色

她前额渗出的盐汗,才引流

黄昏,到梦里烩一锅星星

 

当她起身去倒盆中的剩水

饮了春笋不犯河水的悲欢

像一树年轻的槐荫,偶尔两声咳嗽

就能催促槐树的心跳,槐树的呼吸

槐树移动的幻影,走出“老槐为媒”

“槐荫送子”的情节,到双燕子

渡口,来接我心里的引信

点燃童年的灶烘。隔着木篱上

爬藤的蔷薇,麻花辫凌空掀起

晃动耳环的山风,投递她孕腹中

捉迷藏的槐米,悬瀑洒黄雪的分身

痒涩的眼睑,飞舞长了苞芽的雨燕

伸进漫涣暮色,拽着月亮风筝

不断线的光芒和温情,到时间

的后花园,“争开金蕊吐清芬”

——像在过完母亲另外的一生!

 

有一个我一直就活在

一棵槐树与另一棵槐树

花朵簌簌坠落的间隙

等雨雾一样的往事

蝉鸣着滋生木耳

用一滴滴露水的滑痕

垂钓,远离故土的凝视

 

 

劈柴的父亲

 

自留山颁发了林权证锯倒一垄翠屏

树干用来修房造屋,置办屯粮的家具

大姐二姐的嫁妆。修剪的枝

是烧灶好柴。时间遗址上

来不及采挖的树,也在积薪候燎

人间的秘辛岁月。如银杏

还没有腐烂成泥炭,来年春天

发出的新芽,会在风中起扇舞

长成新枝和树冠,专事收集

鸟巢,和鸟巢中滚动的春雷

稠密的啁啾、阳光和雨水

 

我见过奶奶坟边,父亲二十岁黄柏

五十岁他请人做了他和母亲的寿方

时侄儿刚蹒跚学步,余下的木料

就给他做了床。树墩子刨回来晾在小院

晒了半年,我和侄儿就捉了半年的迷藏

就等蚂蚁窝里的蝉蛹,向天空长出翅膀

 

快过年了,为给炖大肉积攒硬柴

父亲赤膊上阵,挥起五斤斧

劈向树兜,背上沁出的汗珠

散落一地,惊飞了觅食的

炸开的碎屑,从小到大,先像锯末

后像蝴蝶飞舞,直至像飞过天井的白鹭

口吐一团团的棉花雪……记忆里堆得

比冬天还高的,是干净、整齐的鸣啭

 

劈完柴的父亲,抱着一捆新雪

走进厨房,掸了掸身上的寒英

其中一朵,掸进了我的眼眶

疙瘩火噼啪作响

烧旺了血脉延续的轮回流转

 

父亲走后,那劈柴的声音

还在深入我的骨髓

而真正的大雪

一场都没落下来

 

 

画湖云

 

漂移到湖上照镜子的流云

比我的想象更富有。蜀葵的根

熬棉花糖,丝连羊羔的月牙嘴

守着一汪静海的蓝天,心瓶有

闪闪发光的瓷。睡莲还没结籽

花瓣上的露珠,星星般抖落下来

在一股暖流里挣扎,梦中的红鲤

有奋不顾身扑向某种清欢的惯性

群山的鼾声,贴着湖面蜉蝣飞絮

杏雨点染,沿岸草睫毛一样疯长

沉底钓波澜的人,抛出去的诱饵

是另一个自己。风过耳的呼吸

被游雾和炊烟滤心,才又找回了

丢失已久的童年乡音。瞳孔放大

连线水天的岛屿,是最大的浮标

正锚定暮色导航萤火,接引蛙声

出十里山泉,撼动宣纸上的孤勇

不着墨,也能挽起绿袖子,掀开荷叶被

下一场月光雪,叫醒装睡的空山,被日子

推着向前,如泥菩萨饮马催梦,渡过湖泽

 

 

山海

 

站在大风顶,星空触手可及

暮色在脚下蔓延。黄茅埂上

牛羊驮着的晚云,还在跪乳月光

群山围成的摇篮里,鹰收拢翅膀

索玛花降下了透着粉红的千帆

翠雾铺路,烟波搭桥,夜露清浅

缓缓流淌进梦里,让天空和大地

到神秘的蘑菇圈,交颈抵足而眠

无形的海水却在心头翻涌波澜

周身的血液都在想着该去扑灭

突然陷入寂静的哪座雪山

个幽谷,哪片密林深处

生生不息,无边无岸的风浪

 

直至突出重围。驾驶着一只蝴蝶

去接浩荡春色,让倾盆淋漓的晨曦

融化云贵高原,流放过李白的孤傲

以云蒸霞蔚,哺育肥美的高山草甸

灵魂已被灌满深蓝。连天边的太阳

一时也恍惚于退潮的海水,像贝壳

又像风动石,搁浅在马边河溢出母亲眼眶

碧波三叠的那一片滩涂,再不能闭合

 

 

马湖之夜

 

纯菜吃到嘴里,我心里的堰塞湖

便开始溃坝。身体变成摇晃的壶

仿佛年轻时的酒量、热血,和中年

的知止从容,都在这壶中荡漾!

岸边散步巡夜,濯洗风尘的人,也有

一根龙马的脐带,连着群山。归来时

呈倒锯齿状的影子,还在梦中的后海

蓝蛇撵龟,浮舟捞月……脑回路上潜泳的

鲤鱼、鲶鱼、卿鱼,也在寻找一片沼泽地

潮湿的眼睛,颤抖的胸脯,如腾空

的愿望,种念念不忘,也种云淡风轻

包裹的叶片,散开黏液,就能以绳水

导江,不散失沙岸晴飞的每滴雨露

 

 

马里冷旧

 

“世事漫随流水”。涉湖过桥

掬一捧冷香浸骨的山泉

没能唤醒,一个热血沸腾的

两树银鹊活了千不曾牵手

白鸽离枝,水梨尚未结果

羽状复叶,像一张张密纹唱片

反复播放《珙桐花开》,是在让风

踮起脚尖,摸到红喉山鹧鸪

喊出的那声“哥哥”!抖音上线蜂巢岩

像缭绕心峰的雾岚。负氧离子洗肺

的夫妻树,“生的硬朗”的腐根上

长出“死的奇迹”,是啃食方净土的青虫

吐丝结茧成蛹,破壳化蝶后,驮着

斜坡,呈反方向滚铁环的爱的断章

 

鲜花盛开的草甸,也生长

青黄不接的幽郁空山跪乳的花牛

黄羊、建昌马,摄入游人手机

用鼻息去舔棉花糖般飘的白云时

一寸寸爬高,又一寸寸断裂的时光

在提醒吞下一口坨坨肉的我

许多人和事,已经不住咀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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