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位于湘西南,地处雪峰山脉、资江上游,是一个鸟语花香、人杰地灵的好地方。打1998年南下,离开故乡二十又七年。偶尔回去,但故乡在记忆深处慢慢变得模糊、变得稠怅,唯有小时候经历的年俗还记忆犹新。
在我的故乡,从小年到元宵算过春节,前后时间二十余天。在快节奏的都市,感觉用这么长时间过年,好像虚度光阴。可在时间近乎凝固的小山村,却是另一番风景。
小时候,过了小年,大人就不允许小孩胡言乱语,讲话做事得小心谨慎。诸如说“吃豆腐”,春节期间不可以讲,应叫“吃丸子”,寓意团团圆圆、和和美美。“吃豆腐”是在什么场合?平时也吃,美味佳肴,人见人爱。但民间有特定含义,指人去世了,才叫“吃豆腐”。春节是喜庆时刻,怎么能胡说“吃豆腐”呢?为了避讳,为了讨彩,便叫“吃丸子”。而且煎黄才能吃,不能“白”吃。否则,来年可能会遇白喜事,对任何家庭来说,都是厄运。
有一个字不能提,叫“死”。生老病死本乃自然现象,谁也无法回避。在地地道道的农村,特别是春节,就不能提。如果真要提,改称“升仙”“驾鹤”。现在也有新说法,叫“爬烟窗”“老了人”。当然,很多人没这么高学问,无法用文雅的词汇表达,就用“那个”“呃呃”表示,懂行的人一听就明白,不懂行的人好像看西洋戏。
农村不能用的字词绝对不止这些。像“病”“痛”“穷”“苦”之词在春节也不能用。假如要看病人、访穷亲,说话得讲究,把“病”“痛”“穷”“苦”这些词避开,得说华佗在世,遇药呈祥;来年好运,财源滚滚。当然,父母几乎不可能让小孩去看病人、访穷亲,唯心论的说法是对方阴气重、晦气深,对小孩不吉利。纵使安排,放下礼品便走,对方不可强留,特别不能留宿。
故乡是过两个年,一个是大年三十早上,另一个是正月初一早上。年夜饭非常讲究,至少六道菜,一般八道菜或十道菜。六代表六六顺,八代表发发发,十代表十全十美。吃不吃得完无所谓,必须把桌子摆满,寓意五谷丰登,年年有余。年夜饭通常在凌晨五六点吃,吃完饭才开门放烟花炮竹。需要注意的是,如果主人家没开大门,不能去拜年,如果去了,踩了年夜饭,可能指桑骂槐,甚至大发雷霆。关系再好,亲戚再亲,一定要看大门开没开。如果没开,不管什么原因,都不用去拜年。
故乡不盛行贴对联、挂灯笼,盛行贴财神菩萨,家家贴,户户贴。财神菩萨不是大街上买,不是网络上购,是有人送。送财神菩萨的人通常家庭困难,需要通过这种方式聚集钱财,度过难关。送财神菩萨的人来到家门口,不能拒绝,或多或少,给些钱打发走。早期,不是人人能送,只有穷人才送,据说送财神菩萨的人把财运送给他人,自己就只能过穷苦日子了。
故乡有“年关年断”的说法,即指如果有什么债务、恩怨应在春节前了却,不可以在春节期间要债、闹事。小时候,家里穷,平时没钱,债主往往大年三十来收账,弄得我现在依旧有心理阴影。受此影响,我会在春节前把工资、货款、税金全部付清,不欠任何债务过年。在十八年的经商生涯中,依旧遇到有人正月初六向我要钱,令我特别生气,直接对方无教养。何况对方毕业于知名学府,年逾五旬,应懂这个道理。加上不是我欠钱,是他与合作方没有定稿,合作方也没要求我代付,怎么能在正月初六找我要钱呢?后来,他意识自己错了,向我道歉。我说不用,多了解一下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不要随意破坏,得有敬畏之心。否则,纵使学腹五车,依旧枉做文化人。
其他地方我不清楚,在我故乡,大年三十,必须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人人要洗澡,换干净衣裳,以全新姿态迎接新年。当然,也有一种说法,说是洗霉运,把一身洗干净,霉运就消失了,来年便是好运。从小至今,大年三十,我一定洗澡,一定换干净衣裳,并且有守岁习惯,不听到新年的钟声不上床睡觉。
转瞬,我也四十有九,生活南方二十又七年。很庆幸,我生活在一个美好时代,在南方有自己的公司、工厂、房子、车子,还有贤惠的妻子与一双可爱的儿女。用现代人的观点来说,我实现了“屌丝逆袭”“五子登科”。但我总感觉南方缺少年味,得回故乡过年。到了故乡,发现已不是记忆中的春节,年味也越来越淡。
这些年,我反复思考,发现不是物质繁荣冲淡年的味道,而是在历史长河中传统年俗慢慢消失,我们被新的文化带往新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