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大理石街

读小学时，《语文》课本中有一篇文章叫《大理石街》，时至今日，过去四十多年，依旧记得第一句：“云南大理三塔寺附近，有个叫做础石街的地方，闻名世界的大理石就产在这里。”其时，我方九岁，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家家户户还为温饱问题在努力拼搏，而我家，贫徒四壁，怎么可能拿出钱，让一个满怀梦想的小孩子来云南寻找大理石街呢？只是，对大理石街自此产生无限向往，一直想来苍山脚下、洱海之边看看。

打2007年创业，转眼过去十八年。此时，我不再是那个一贫如洗的小男孩，而是一个拥有良好物质基础的小老板，创造的财富足够支撑我寻找诗与远方。于是，心心念念想来云南，想寻找大理石街，甚至无数次畅想，在历史发展的进程中大理石街还存在吗？

在此之前，我来过云南四次，每次都被其秀丽的风光深深折服。滇池之边，我见到海鸥忘了回家的路，岁末深冬，依旧在此飞翔；玉龙雪山，我见风开云卷、雨雪俱下，须臾秋冬更迭，见证气象万千；普者黑畔，人说桂林山水甲天下，我说普者黑山水赛桂林；走马泸沽湖，我总在打听摩梭族如今还走婚吗？只是，大理一直未来，好像与我邂逅还有遥远的距离。直至此次，中国高校科技期刊学会组织培训，我才下定决心来大理参加活动，去三塔寺附近寻找大理石街。

乘飞机抵达大理后，我以为生活在这里的老百姓人人皆知大理石街，至少知道础石街这个地名。只是，当我问的士司机，问前台服务员，甚至问大学老师，竟然无人知道大理石街在哪里。纵使我跟他们千般解释，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语文》课本中有《大理石街》，在三塔寺附近，名曰础石街，他们依旧不知道。直到我问一个匆匆赶来上班的警察小姐姐，当我跟她讲明来意，她很坚定地说在三文笔村，从他们办公楼往后走约一百米，然后往右转，便是我要找的础石街，也就是课本中所写的大理石街。只是，她很委婉地说：“在社会发展的浪潮中，大理石街几乎不存在了，很少有人加工大理石了……”

依照指点，穿过狭窄的小巷，终于来到魂牵梦绕的大理石街。只是，眼前的大理石街已不是课文中描述的样子，看不到矮小方形的石头房子，找不到粗糙狂野的石头，更没有叮叮当当的斧凿声和沙沙作响的磨擦声……被一座座现代的楼房替代，两至三层，水泥结构，每家每户门口摆着行行色色的商品，似乎在等待四面八方的客人选购。我问商店的老板、倒茶的服务员和来此观光的游客：“你们知道这是名闻世界的大理石街吗？知道曾有一篇文章进入小学《语文》课本吗？”他们一个个使劲摇头，说不知道，看我的眼神分明异样，觉得我是怪物。后来才知道，他们或来自重庆，或来自贵州，或来自湖南，只管经商，哪里去追寻这段历史呢？我从网上找到《大理石街》，让他们仔细看，他们才知道，天天在此工作、生活的小巷竟然是声名在外的大理石街，还有一个诗意的名字叫础石街……

既然千里迢迢来到云南，既然不辞艰辛找到大理石街，我就不信所有石房子被现代工艺取代了，也不信所有用石头垒起来的墙壁消失在岁月的长河了……仔细寻找，终于在一条小巷见到石头垒的房子和石头砌的高墙，墙上长满青苔，屋顶长满杂草，说明历史有些悠久。再仔细看，发现房子外面用水泥抹平了，而内侧依旧是一块又一块整齐堆砌起来的石头，跟课文中的描述一模一样。手抚石墙，仰望苍天，我纳闷，石房、石墙、石街才是大理的特色，才是础石街的标志，为什么不完好保存呢？

一位白族同胞见我对大理石街考察如此认真，便跟我说，不是他们不想保存大理石街的原样，只是社会发展的步伐太快，不得不让大理石街失去昔日的风采。试问，旅游观光让家家户户赚得钵满盆满，谁还愿意干又苦又脏又累加工大理石的活？加上“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深入人心，谁还愿意背上千古骂名去苍山偷采大理石呢？何况大理石街离三塔寺仅一墙之隔，谁又愿意在此制造噪音影响五湖四海前来旅游的客人呢？三个试问让我无话可说，感觉过上好日子才是社会发展的根本目的，如果固守成规，一成不变，不是思想僵化的表现吗？这位白族兄弟说，房子是自家的，开个小店，一年有几万十几万收益，比开采、加工大理石强多了。焉知，老一辈的人开采、加工、销售大理石，其实是用命换钱。一不小心，不是被大理石压伤，就是被大理石砸死，加上相伴一生的尘肺病，何有幸福可言？我没再说话，发现这位白族兄弟认识比我深刻。

沿着大理石街往前走，见到一家自助啤酒屋，四处张望，不见老板，没有服务员，温馨提示是如果想喝啤酒，依照啤酒前方标价扫码付款。用什么杯子，喝多少啤酒，自己拿，自己倒，随心所欲。我见一对年轻恋人在楼上喝啤酒，便与他们聊天，才知道这家啤酒屋声名在外，是一位白俄罗斯人所开。数年前，他翻山越岭来大理旅游，在轻风吹拂的苍山下，在涛声阵阵的洱海边，在此大理石街遇到一位心爱的白族姑娘，一来二往，彼此产生感情，最后步入婚姻的洞房。毕竟是白俄罗斯人，如何在此地谋生呢？他隐隐觉得白俄罗斯啤酒应该有市场。于是，他开了这家自助啤酒屋。他来自白俄罗斯，知道战乱之苦，知道安定不易，所以，他开店，不设店长，不聘服务员，相信最坏的结果没有战争的创伤可怕。据说啤酒屋开办几年了，竟然无人逃单，因为他俩的爱情故事感动无数人。何况，谁愿意为区区几十元钱给一个外国朋友留下不好的印象呢？

在大理石街呆了约三个小时，跟很多前来旅游观光的人聊天，我告诉他们，这里名叫础石街，是名闻天下的大理石街，以前盛产大理石，如今盛产爱情。来自白俄罗斯的国际友人在此邂逅爱情，与我聊天的年轻男女在此邂逅爱情，还有千千万万游客在此邂逅爱情。让我想起《木兰辞》中一句诗：“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础石筑成的大理石街不正像爱情一样忠贞不渝吗？如果在此邂逅爱情，何惧不会天长地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