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早晨（组诗）

《夏天的早晨》

《晨画》

五月的雨浸透记忆的龟裂，

童年便从指缝间抽出新绿。

山脊线熔解朝霞的釉彩，

风铃草摇落隔夜的星屑。

市声在炊烟里洇开——

卖豆腐的梆子，尿布的奶腥，

货郎担上玻璃珠的碰撞，

都沉入砚台，凝成宿墨。

耕者、妇人、采青的童子，

从麻布卷轴走进绢本，

又被竹帘筛成

满地跳动的光斑。

饭甑的喘息缠绕门楣时，

书包带勒进朝阳的锁骨，

而泥缝里的象形文字，

正被蚯蚓临摹成

大地最早的日记。

《炊烟》

木梳卡在晨光的齿缝，

尿布与床单的谈判

持续到溪边。

石埠的牙齿松动，

咬不住越来越淡的

棒槌回声。

而烟囱开始用行草

书写：柴火、米泔水、

铁锅的焦渴，

以及被风劫持的

半封家书。

《荷锄》

他的锄柄是日晷的投影，

丈量水稻的青春期。

时而俯身，让晨露

在皱纹里校对节气；

时而挥臂，斩断

杂草篡改墒情的阴谋。

当山峦吐出日轮的铜钱，

他弯腰拾起：

两串翡翠般的茄子，

三颗玛瑙色的辣椒，

还有半篮露珠称重的

晨光零钱。

《上学》

少年跃过田垄的五线谱，

红蜻蜓在豌豆花上

校对飞行手册。

雾中传来：

半阙走调的童谣，

三声迟疑的钟响，

以及竹篮接住晨露的

嘀嗒声。

忽然，整个山坡

在他直腰时倾斜——

野苋菜滚进羊群的胃袋，

书包开始呕吐

铅笔盒的金属咳嗽。

教室的玻璃窗后，

黑板正在分娩

一个动词的晨曦。

《向日葵》

它们用黄铜的语法

与太阳辩论。

每片花瓣都是

未钤印的判决书，

每颗籽实都藏着

被阳光驳回的

上诉状。

当秋风的邮差

撕开大地的信封，

所有弯腰的植株

都交出了

金色的标点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