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川,顾名思义,高高的山川。这里山高路陡,地形复杂,人烟稀少,是安州区最偏远的一个乡,也是整个绵阳条件较差的偏远乡镇之一。辖区内有两条河流,一条高川河,一条泉水河,均发源于龙门山脉。
他说,他和高川是有缘分的。“十年修铁路,一生高川情。高川是这辈子忘不掉的经历,也是一生中永恒的牵挂。”说这番话时,正值小寒,他站在龙门山一个叫“跃龙门隧道”的工地上。
2023年春节前夕,绵阳市作家协会、《剑南文学》杂志和政协绵阳市安州区委员会联合组织开展“川青铁路在安州”文学采风活动,我们有机会到了高川乡,也偶然与他相识,听他摆起了他在川青铁路修建过程中有惊无险的经历,那些与高川有关的情感故事。
他叫赛奎雨,三十出头,个子中等,人显消瘦,但说话、做事特有精神,现是中铁十九局川青铁路项目部隧道六队的队长,工程师。
对于小赛来说,2013年绝对是一生中难忘的一年。这年7月,他从长春建筑学院交通学院本科毕业后,带着行李包,从东北到西南,2800多公里的旅程,跨越吉林、辽宁、北京、河北、山西、陕西、四川等7个省市,换乘火车、汽车等交通工具,一路颠簸,到达高川时已是傍晚时分。山乡黑漆漆的一片,他住进工地宿舍那间小屋,当晚失眠了。这里能待多久?工作如何干?他心里没底。
当许多同学听说被分到川西山区隧道工程项目部工作时,看到条件艰苦,环境恶劣,生活困难重重,选择了放弃。没有选择放弃的,也有的干了几周或者一月后,也实在坚持不下去,离开了工地。
赛奎雨是最后留下来的几个人之一。他出生在东北吉林省德惠市万宝镇赛家屯一个农民家庭,父母一生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不怕吃苦的精神影响着他。他说,在老家农村那么艰苦都能坚持,何况这里山清水秀,道路交通、通讯设施还不错。他坚信只要自己努力,一定能适应环境,排出万难,干出一点名堂来。
小赛到工地参与的第一件事便是灾后重建。这年夏天,安县(安州区)遭遇了60年未遇的“7·8”特大洪灾,在抗洪抢险中,中铁十九局干部职工和当地群众谱写了一曲壮歌。
山区野外,空荡荡的工地上,时间凝固,一个人的夜晚格外寂寞。听着音响里放着古老的旋律,小赛思绪万千。梦境里自己的青春是那么的美好、那么的甜美,不愿醒来,可事与愿违,面对的现实又是那么残忍、那么无情。他也有过放弃的念头,有过逃避的想法,但作为最早一批进入川青铁路建设的大学生,心里有不甘。看着一批又一批老铁道兵离开,他似乎感觉到真如歌词里所唱的那样,“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就这样,赛奎雨在高川一干就是10年,把驻地当成家,他渐渐地喜欢上巴山蜀水,甚至把家安在高川,把根扎在四川,从东北人变成了四川人。与小赛有同样经历的还有一位工友,是个遂宁小伙,认识一位当地姑娘后,也把家安在安州。
在高川,他们参与和见证了中国铁路建设史上的许多奇迹。
川青铁路,地处青藏高原东部边缘,横穿龙门山、岷山、西秦岭等山脉,先后跨越盆地区、中低山区、高山区、高原区,为中国中长期铁路网规划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国家“八纵八横”高速铁路规划网兰广通道的咽喉,是继青藏铁路后中国又一条在海拔3000米高原修建的“天路”。
整个铁路线路全长275.8公里,主要由两个项目组成,即新建兰州至合作铁路、西宁至成都铁路。兰州至合作铁路自兰州西站引出,经临夏州永靖县、临夏市、临夏县后,在甘肃省甘南州夏河县唐尕昂乡,与西宁至成都铁路唐尕昂站接轨,经合作市、碌曲县郎木寺镇、四川省若尔盖县、松潘县,接入在建川青铁路黄胜关站,构成西宁至成都间的快速铁路通道。
川青铁路首次爬上川西高原,被称作中国“超难在建铁路”,其中里程中三分之二是隧道,一共要穿越17座隧道、52座桥梁,路经绵阳两个站,全线第三长、穿越龙门山断裂带的跃龙门隧道被视为工程建设中的“难上加难”,是施工中需要重点解决的“拦路虎”。
跃龙门隧道建设难在那里?
一位工程人员说,它是川青铁路第一座越岭隧道,而且要翻越龙门山脉。
龙门山得名于纪念大禹“凿龙门,铸九鼎,治水患”的伟大功绩。地处龙门山断裂带的高川乡是“5·12”大地震极重灾区,记得多年前,我曾采访过参与高川乡抗震抢险的全国公安系统抗震救灾先进个人、一等功臣、雎水派出所原民警杨世平和张晟。
经历过“5·12”大地震,人们对龙门山断裂带有了新的认知。
跃龙门隧道,四周高山环绕,连绵起伏,一眼望不到头。这里地形陡峻,岭谷高差悬殊,地质灾害频发,具有“四极三高五复杂”的特点,铁路建设施工面临多项世界性难题,是中国在建铁路最为艰难的越岭隧道之一,堪称“地质博物馆”。
跃龙门隧道是座双线隧道,采用双洞分修,左右线单向里程约20公里。隧道是川青铁路高原铺轨段的起点,从这里出去,到阿坝州茂县一直爬坡,一路北上。
工程建设方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短片,当他们施工中打开龙门山体,呈现在眼前的是地震断裂带、岩爆、软岩大变形、高地应力、高岩温、涌突水、高瓦斯及硫化氢有毒有害气体等10余种不良地质,每一项规模与难度都极为罕见。
跃龙门隧道内瓦斯、硫化氢两种有毒有害气体同时存在,二者结合,轻则中毒,重则燃爆。如何战高温“解毒”,如何在特长隧道线路复杂、多工作面交叉作业的情况下,克服长距离通风、反坡排水以及确保洞内车辆交通安全、设备物流调度等,成为难题。
在建设中,工程建设者们借助了矿山通风的办法,首创采取“主体+局部”的隧道施工通风系统,创造性提出“以风定产”通风管理理念,根据隧道新风量科学分配并进行施工组织管理,在高瓦斯软岩大变形段,综合施工进度每月从10米提高到35米。
为了克服软岩大变形难题,工程建设者们从动物脊柱获得设计灵感,根据断裂带错动的概率,将受断裂带影响的隧洞,分成节段分别建设,短节间留出变形缝,并用特殊的止水带进行铰接。这一设计赋予了隧道适应错动及转动的能力,山体错动值不大,整座隧道的结构都不会发生大的破坏。这种在铁路隧道建设中短节段宽接缝的设计及应用,为世界首创。
像这样的首创,在跃龙门隧道还有不少。据介绍,跃龙门隧道在中国铁路建设史上有四个“全国第一”,即辅助坑道规模位居全国第一、早古生界非煤有害气体逸出段落长度位居全国第一、5亿年前寒武系高地应力软岩在变形段落的长度位居全国第一、单隧穿越地质地层时空长度位居全国第一。
为了攻坚克难,川青铁路项目部成立了刘国强工作室,重点聚焦软岩大变形主动控制、穿越活动断裂带节段、富水岩溶超前地质预报与灾害防治、特长高瓦斯隧道施工通风及智能物流组织运输等方面开展科研攻关,先后在国家核心期刊发表关键技术论文8篇,获得国家发明、实用新型专利授权19项。
2022年4月,川青铁路跃龙门隧道全线贯通,标志着全线建设最难关卡被攻克。
春节前夕,2022年度中国中铁十大超级工程重磅揭晓,其中“我国在建铁路最为艰难的越岭隧道之一的川青铁路跃龙门隧道全线贯通”位列第八。
跃龙门隧道创造了奇迹。这就是中国力量,这就是中国智慧。
小赛说,我们用十年磨练换一生成长,扎根大山,把最美的时光奉献给祖国的铁路建设。与跃龙门隧道的建设施工者们交流,我的心里时时感受到震撼。他们是如此年轻,有的刚结婚、有的初为人父、有的是才参加工作的大学生。正是大好的青春时光,却选择在深山黝黯危险的隧道中行进。
我渐渐理解了当代年轻人,理解了他们的冷静和理性,理解了他们的担当和作为。
离开跃龙门隧道三号斜井,井门口矗立着一块高大的纪念石,龙门赋镌刻其上。在井门口下面的山坡上,有幅鲜红的大字标语,“昆仑练剑蜀水舞,心浇汗筑续天路”,浓缩了铁路工程建设者10年奋战的艰辛。
返回路上,看到《川观新闻》报道“确保川青铁路项目年内建成通车运营”的消息,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心中有暖,岁月不寒。对于川青铁路沿线群众来说,这绝对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川青铁路的通车将结束川西高原不通铁路的历史。一条“天路”激活川西经济“一池春水”,让沿线群众多年来梦寐以求的愿望变成现实。
尽管小寒,站在高山,寒风凛冽,但山间的松柏依然挺拔,矗立在山头。冬天过去就是春天,春天就要来了,铁路沿线乡村振兴进入“加速度”,必将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