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滩是村前小河一景。
小河从东边流来,在大田坝里弯来弯去,围了村庄大半圈后,穿过东西两座大山拉开的空地,至两里远处,又折返东流去。河滩夹在两座大山之间,宽十几米,约百米长,上接堰堤,下连清水塘。小河是季节性河流,涨大水时,河水翻过堰堤,河滩能积存一些水,深至三尺。枯水季节,河滩见了底,小河也现出河床,只有清水塘通地下河,终年不竭,绿茵茵的。
天空灰蒙蒙的,云朵粘着云朵,越粘越厚,好像生满了石头。天气阴凉,寒风“嚯嚯”,仿佛石头上的磨刀声。男孩向河滩上游走去,石头垒起的堰堤堵住他的去路。他又回转来,向下游走去,走到清水塘,河水绿得发黑,河风吹得他不停地摸脸。男孩转回到河滩正中央,弯下腰去捡起一些白纸,随手又丢掉,然后向右走去,高高的河坎一片枯萎。他想爬上河坎,几次抓到的枯草都断了下来。他向左边的西山爬去,高高的石头,白朴朴的,好像死人的脸。他又转回到河滩正中央,一屁股坐在碎石上,随手抓起地上的纸,一个人折起纸船来。他很专注,脸上不时露出笑容。他一定想起了娘,娘经常和他一起折纸船。他说将来长大了,要当一名造船师,带着娘去坐他造的船。娘说,等我儿成了造船师,就坐着儿的船环游世界。
他不知坐了多久,纸船折好了又拆,拆了又折,可能是河滩上的纸太软了,撑不起船板;也可能是没有跟娘一块折,觉得折出的船不好看,他没有折出一只纸船。他站起身来,狠狠地踢了河滩一脚,可能是把脚踢痛了,又俯下身子去摸脚。他立起身来,提起脚再次向河滩踢去时,脚在空中停住了。他收回脚,瞪了河滩一大眼,朝着岸上的马路走去。来到马路上时,他向左向右看了一眼,左边是村子,右边通往外婆家的小城。娘躺在河滩上的黑木箱里,睡着几天了,今天早上起来,娘就不在了,她去哪儿了呢?
他向左,来到村子的家里。家中空荡荡的,只是一些人在院坝里做饭。他爬上二楼,来到娘的门前。那年,娘把他从那间屋里赶出来,他又哭又闹。娘好狠心啊!无论他用什么办法,娘还是不准他和娘一起睡了。娘说,他要当男子汉,就要一个人睡。他多么想念娘的怀抱,好几次从梦中醒来,他还觉得自己是睡在娘的怀里。漫漫黑夜,怎么就醒来了呢?他爬起来,想下床走出去敲开娘的房门。有好几次,他来到了娘的门前,轻手轻脚,夜风有些凉。他哆嗦着,扬起手,还是不敢叩上去。他虽小,但要做小小的男子汉。他小步小步向娘的房门移动,像夜间从梦中醒来一样。临到门边时,他举起手,又想起娘说的话。他管不了啦,娘这一觉睡得太久了,起来去哪儿也不告诉他,男孩不想做男子汉了。他的手打在门上,门没关紧,开了。“娘,娘——”,他在门边喊,里屋静悄悄的,可能娘又睡着了。他走进屋里,床上被子盖着。“娘,娘——”,床上还是没动静。他近床边一看,床上空空的,娘不在床上。
他转下楼来,家中仍然空荡荡的,院坝里做饭的人,好像很忙,没有人理睬他。他走到马路上,向着河滩走去。他来到河滩路口,向河滩望去,一个人也没有,只是一些白纸在空中飞舞。昨天晚上,外婆和好多人都在河滩上的,今天早上一个也不见了,难道娘去外婆家了?外婆最想他娘了,她说在她的儿子中,只有他娘住在农村,没有一口好的吃,没有一件好衣穿。外婆得了好吃的,总是走路送到村里。那些好吃的,娘是舍不得吃的,全都留给了男孩。娘说他是她的希望,他说他要让娘过上好日子。
天空亮了一些,云朵变得白了,风似乎停在了磨刀石上,仿佛不冷了。通往小城的路,因不是乡道,没有班车经过,全靠双脚走。外婆的小城,爬过板凳山,走过松树林,再过一个寨子,就到了。赶集日,娘牵着男孩的小手,向着外婆的小城出发。他是娘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的男孩。娘说他是她求神拜佛才得来的。算命先生说过,她的命中是有儿子的。那年,娘真的怀上了。为了防止意外,娘到了小城的外婆家等待生产。一个春天的早晨,油菜花开满山野,他在城郊的一间产房里来到了这个世界,毛茸茸、瘦精精的。外婆还未来得及抱一抱,他就被送进了特护病房。外婆日夜守在门口,用耳朵听,隔着紧闭的房门打探他的动静。医生打开房门进出的时候,外婆先是垫起包裹过的小脚,眯起眼睛向房内瞅一下,然后向医生探听他的情况。医生说男孩感冒了,正在输液。外婆瑟瑟发抖,急着双手合什,求天告地,乞求医生无论如何要保住他的命。
从他下地起,不是感冒,就是拉肚子,牛病不来马病来。每次到医院去,那些的大夫一看见娘,就笑嘻嘻地叫起来,怎么又是你家呀,医生问他娘是不是没有带过娃呢?娘好不容易把他带大,对他有一种特殊的宠爱,走到哪里,都会带着。娘去外婆的小城,每一次都带上他。城里的小十字街,车水马龙交汇,商铺摊位林立,有卖衣服的、卖锅碗瓢盆的、卖小吃的,花色各异,味道齐全。他欢喜娘牵着他的小手来到小吃摊前,坐在桌前,吃一碗香辣可口的荞皮,或是两个黄爽爽的油炸粑拌稀饭,那是人间美味,吃一次也够一生想念。娘说,牵着他去赶集,吃上一碗晌午,那是她一生最大的心愿,虽然这个心愿来得有点迟,但还是如愿了。
可能是冬天,也可能快到午饭时间了,宽宽的马路上,空无一人。他伸出手去,在空中摸索,像是想抓什么。他什么也没抓着,又收回来了。娘的手心多温暖啊,可她先走一步了。这次进城,只有他一个人。他见到了娘,一定要问娘,她怎么进城不带上他呢?他加快了脚步,想见到娘,然后到小十字街美美地吃上一大碗荞皮。他大步大步向前,好半天也走不出多远。他还小,个子不高,步子太短了。他跳起来,高高的又落到地上,他在外婆家看过《西游记》,巴不得自己变成了孙悟空,跳到筋斗云上,飞到县城里。
他头上冒汗的时候,走到了板凳山脚下。他抬起头来,天空乌云密布,低低的,好像与板凳山联接在一起。他向后转过头去,回家的路上,空空的,一阵风吹过,卷起些许尘土,在空中转圈。“儿,走不到吧!来,我背一气。”他跟着娘进城,娘会背着他爬板凳山。娘说,他还小,脚骨头稚嫩,不能走太远的路。他不听娘的话,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男子汉,总向着娘说的反方向去做事。有一次,他与娘去外婆家,不要娘背,一定要自己走。那天晚上,他睡到半夜时,被脚痛醒了。娘连夜带着他到县医院,医生看了一下,说那是成长痛,回家多休息哈就好了。医生还说每一个人都要经历,只是个体差异,有的严重一些。
那次以后,他更放肆了,敢于去做很多农活,爬坡、打猪草——一个人去很远的地方。村人说,男孩有些野性,他爹娘却惯着。娘笑笑说,他要有点野性才好,将来长大了少吃些亏。
“要是娘在身边,那多好啊!”他想娘了,从小长至如今,娘离开他的时间从未有这样长久。他皱了一下眼皮,手狠狠向外打去。他懊悔了,“娘不要我了,我听娘的话,不再调皮了,”泪花在他的眼眶里打转,好半天也流不出来。他迈开脚步,沿着曲折的道路向上爬,像一只蜗牛,在长长的线上移动。
他爬到板凳山顶,一阵冷风吹来,打了一个冷颤,肚子开始叫起来。每次爬上板凳山,娘把他从背上放下来,随手递来一块吃的。春天的果糖,夏天的果子,秋天的玉米棒子,冬天的大米粑粑。娘的衣袋里,藏着很多好吃的,好像阳光一样,取之不竭,吃之不尽。他经常问娘,她怎么就晓得他到板凳山顶时就饿了?娘说她当然知道了,他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无论他走得有多远,娘都晓得他需要什么。他说娘比孙悟空厉害吗?娘哈哈大笑起来,娘说她是他的孙悟空,随时都保护着他。他摸一摸脑壳,嘴里喃喃自语:“有娘这个孙悟空,那我还怕哪样?”娘笑得弯下腰杆,好半天才立起身来。他看见娘脸上的泪水,问娘怎么笑着笑着又哭起来了,娘说她没哭啊!那是她笑出来的眼泪。
他站在板凳山顶,回过头去,望见了那个生养他的村庄,静静地躺在远处山下。此时,缕缕白烟从村庄升起来,他似乎闻到了家里的饭香。男孩禁不住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了。“娘去了城里,那不是娘的饭香,”泪花又在眼眶里泛起,“娘,娘,我肚子饿了,”他对着村庄大喊,喊出了眼中的泪水挂满脸庞。可能村庄太远了,娘没有听见,山野无声回应,静得仿佛死去了一样。
松树林很茂密,长长的一大片。林子里长满矮矮的茶叶。春天来的时候,茶叶长出嫩芽,黄黄的。茶香浓郁,溢出林子,飘荡在板凳山上。男孩背着一个黄色的帆布袋子,跟着娘到松树林掐茶叶。林子深处,空出一片片茶叶林子,一垄垄茶叶整齐划一,好像迎接村人的检阅。他照着娘的模样,伸出右手幼小的拇指和二指,轻轻的揪下茶芽,放在左手心里,等左手心积满了,又装进帆布袋子里。掐茶叶是个耐心活,他难以专注,没掐多久就跑进林子里玩去了。娘经常叮嘱,林子里有鬼,让他不要乱跑。娘本是吓唬他的,可他不仅不害怕,而且想去看一看鬼的样子。
有一次,男孩掐了一会儿茶叶,就向着林子那边去找鬼。起初,他还能听到几声鸟叫。越往里处,光线越暗,那里没有鬼,只有令人窒息的寂静。他心中一惊,转头就跑。他一跑,林子里传来呼啦啦的声响。他不敢回头,可能是娘说的鬼,从身后追来。男孩的心怦怦直跳,感觉呼吸有些困难。“娘,娘,鬼来了,鬼来了,”他边哭边喊。正在掐茶叶的娘听到了他的喊声,她循声而去,望见他哭得鼻涕眼泪来。他望见娘,一下子扑进娘的怀里,说鬼在追他。娘笑起来,说林子里没有鬼,只有人和花草树木,还有一些鸟虫。回家的路上,娘给他说,人世间没有鬼,只有人。鬼在另一个世界,来不了人世间。他听不懂娘的话,疑惑地看着娘。娘教给他一个方法,将来一个人走夜路,埋起头,不要四处张望,两只手的大拇指掐住中指拇。
他走进林间小路,天色好像暗了下来,黑黢黢的。冷风从林中穿过,仿佛离弦之箭,发出“嗖嗖”的声音。他独自一人,走在林中小路上,巨大的恐惧如惊涛骇浪,裹挟着他的身子。他有些发抖,好像醉酒一样,摇摇晃晃。他埋着头,双手的大拇指掐着中指,始终想着娘的话,仿佛娘就在身旁。他越走越快,好像坐上了一只小船,在路上翻滚着。“娘,娘——,”他的喊声有些嘶哑,一条枯枝从树上折落下来。
他喊着娘走出松树林,抬起头,深深地望了老天一眼,再叹出了一口气,仿佛劫后余生。
村道上没有一个人,马路两边的房子,门关着,一股股烟子从屋顶冒出来,在空中久久不愿散去。他摸一下鼻子,舌头从嘴里伸出来,舔着嘴皮,他嗅到了烧粑粑的味道。事实上,冬天对于男孩来说,那是挺温暖的。这个时候,他和娘坐在柴火边,正在烧粑粑吃。大米的,包谷的,高梁的,小米的,一块块方方正正的粑粑,围靠在柴火炕沿上,在烟火熏烤下,慢慢鼓起来,冒出一个泡。娘说,粑粑熟了。他低身下去从火炕里捡起一块粑粑来,在左右手里倒腾凉了一些,对着粑粑吹去粘在面上的柴灰,大口大口咬进嘴中,甜到心里。
“汪,汪……,”一条黄狗从村巷里窜出来,对着他叫起来。他吞了一口口水,向那黄狗扬起了右手。黄狗往后退了几步,又“汪汪”叫起来。不一会儿,又有两条狗加入到吼叫中。他没有走动,站在村道上与狗对峙。这时,有一家房门打开了,门缝里挤出一个黑黑的脑壳,向着村道上看了看。那三条狗不叫了,向着那人摇起尾巴。他看了那个脑壳一眼,自顾儿往前走。
“嘎吱,”那人把门关上,缩回屋里。三条狗又追上来大叫起来。他停下来,继续挥动右手,那三条狗扑上来,吼得更厉害了。娘说,狗是被人打怕的,随便弯下腰,就会把狗吓退。狗只是敢耍门槛猴,在自家门前很凶,稍微离自家远点就软下去了。他府下身子,狗停下来。他立起来,狗又扑上来。男孩蹲下身去,双手在路上捡石头,狗停住了叫声,扭头想跑。他拾起几块石头,站起来向着三条狗甩去,一块石头打中了黄狗。“告奶奶,告奶奶……”狗哭着跑进了巷子里。
他继续向前走,忽然听到后面有响声。他回过头来,一条黑狗正向他逼近。它一定是娘说的缩头狗了,对着陌生人不叫唤,默默走近后在人家的大腿上咬一大口。他急忙蹲下去,黑狗停住了。他又捡起几块石头,站起来向黑狗抛去,黑狗跑了。他转过身来向前走,黑狗又追了上来,他又向黑狗丢去一块石头,黑狗又退回去。他和黑狗之间来来去去反复了很多次,直至他来到了村口,黑狗没了自家门前的威风,灰溜溜跑了。
他站在路上,看见了前方有几栋高楼现出来,小城就要到了。他没有急于进城,而是走到路旁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来,他的两只小腿肚隐隐作痛,可能又是成长痛发作了。那次脚痛,从医院回来,他躺在床上,娘给他揉了一下,就好了。他卷起裤子,双手在小腿肚上揉捏。可是,他全身软绵绵的,好像失了力气,汗水从背上涌出来,冷冷的。他放下裤子,站起来,继续走。可能娘在外婆家已经做好了饭菜,搁在炉火盘上等着他呢!
天空黄亮,云层压在小城上,仿佛要崩塌下来。他来到了小城的叉路口,停了下来,左顾右盼。脚下出现了三条马路,他忘记了去往外婆家的那一条。小城与村里就是不一样,不仅路多,人也很多,不时有辆车子驶来,叫着喇叭呼啸而过。他想了一会,沿着中间那条路,跟着一群人走进了小城。
不久,他来到了西门桥上。娘说,小城也不大,就是多几条街几个名而已。曹家街、中大街、打铁街、后街,粮食街、豆腐街,街与街交叉;东门、西门、南门、北门,西门桥、双龙桥,北门大塘、城关小河,张家鞋店、李家馆子……到小城里,还得多长几个记性,多留几个心眼,不然,进去转几转,定是找不到回家的路,怎么把自己弄丢了都不知道。
小城人家,房屋临街而建,以街为空,户户相连。一排排、一间间的黑瓦房,沿街展开,轮廓分明,错落有致。落光了叶子的洋槐树,稀稀拉拉,光秃秃的站着,仿佛一幅浓墨泼洒的人间盛景,在这黔中山间徐徐展开。他走到了小十字,一下子兴奋起来。那家荞皮小店,热气腾腾。门口摆放着两张四方桌,桌底下放着一个火盆,一些人坐在桌边的长凳子上,“吸溜吸溜”吃着荞皮。
男孩早就饿了,他来到桌子边,坐在凳子上,一股热气扑来。
“小伙子,你要吃荞皮吗?”一个高大的男人从店里走出来说。
“我想,想吃一碗——”男孩好像有点紧张,说话结结巴巴。
“吃辣鸡的,还是肉沫的。”
“多少钱。”
“辣鸡的八角,肉沫的五角。”
“我没钱。”
“什么,没钱呀!那快起来吧,别在这里耽搁我做生意。”
男孩没有回答,坐在板凳上睁大眼睛望着高大的男人。“你没有听见吗?想吃就回家去给大人要钱来,一个小娃儿不能骗吃骗喝的。”
男孩既不回话,也没从板凳上起来。“咦,你这娃儿,没听见我说的话啊!”高大男人说着走过来,一手把男孩从板凳上提起来,好像抓一只小鸡。男孩没有反抗,他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好像再吃一些香气,向着东边街巷走去。
外婆家住在一个小院子里,四周砌满了楼房,只有一条水泥路,伸向外面。外婆家门前,有一棵老槐树,又高又大,枝繁叶茂。外婆说,小城的街巷院落,到处长着高大的洋槐树。那年饿饭,小城的许多人,吃了洋槐树的叶和花,才活了下来。那时,他到外婆家,总爱爬到老槐树上玩耍。有一次,他在老槐树上睡着了。外婆做熟了饭,走到院子里没看见人,以为他失踪了。许多人帮忙在街巷里找,还是没找到。外婆坐在槐树底下大哭,他被吵醒了,从树下跳下来,问外婆哭哪样?
他走到东面街巷尽头,那里没有通往外婆家的水泥路,而是叉出了两条街道。男孩左看一眼,右看一眼,看见右边不远处有个炸粑粑的摊子,口水又在嘴里涌起来。他走到油炸粑摊子前,一位老奶奶坐在油锅边,拿着长长的铁钳在锅里翻弄圆圆的粑粑。
“小伙子,要买油炸粑吗?”老奶奶说。
男孩没有回话,眼睛盯着锅里的油炸粑,嘴皮不停拨动着。
“香喷喷的油炸粑,包豆沙的,好吃很。”老奶奶又说。男孩依旧站着不动,盯着油锅也愿移开。
“小伙子,你要买不买啊?五分钱一个,便宜很,来——”
“我没钱。”男孩没等老奶奶说完,说话了。
“给你家大人要啊!五分钱不多。”老奶奶说。男孩点点头,眼中泛起了泪水,继续向着街那边走去。
夜幕降临,天空落起了雪米子。男孩在街道上走来走去,他找不到外婆家。街边的人家,一个接着一个关上了铺子,街道暗下来,黑乎乎的。他又累又饿,爬上了街边的一棵老槐树,靠在树湾里,扳一块槐树皮放进嘴里咀嚼。
夜滑向深处,小城落下大片大片的雪花,男孩已经在老槐树上睡着了。他梦见了娘,娘坐在一条大船上,在河滩上飞起来,越飞越高,越飞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