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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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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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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戏团

我确信,声音是有记忆的。打扫房间时,听着一档音乐节目播放到《突然的自我》,旁白解说:“2004年9月10日,伍佰乐队的‘生命热力’演唱会专辑发行,这是伍佰的第七章现场专辑,也是他从出道这么多年以来再创的一个新高峰。只因为伍佰现场演唱了《突然的自我》这首歌……一首歌,被伍佰翻唱后,发酵出了更多的味道,他的歌声里,总是埋藏着人生的酒意,淡淡沧桑、淡淡潇洒,喝酒别太急,过日子别太紧,喝完这杯,还有三杯。”虽然早已听过无数遍,可就在听到这番解说的瞬间,熟悉的旋律和一段模糊的记忆重合了。

我想起来我第一次听《突然的自我》是在一个马戏团的演出中,当时年幼听不懂歌词的含义,唯独对“来来来,喝完这杯还有三杯”这句印象尤为深刻。如今再听伍佰的原唱,那沙哑沧桑的嗓音竟与二十年前马戏团帐篷里传来的歌声惊人地重叠在一起,仿佛时光从未流逝。或许,当年那穿透喧嚣的旋律,本就是伍佰的声音在回荡?

这一突然的醒悟将记忆拉回二十年前,那场精彩绝伦的马戏团表演,那个突然出现又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的马戏团,像闯入马孔多的吉卜赛人。

大概是在四五年级的时候,我从老家的村小转学去了另一所离家挺远的乡镇小学,暂且把该镇简称Y,当时还叫乡,就叫它Y乡吧。记忆中Y乡位于高高的山上,常年浓雾缭绕,蜿蜒曲折的盘山公路泥泞不堪,山脚是一条不知名的河流。小时候听说这条道路上发生过不少严重的交通事故,一翻车就连车带人坠入谷底,以至于每年假期我坐在颠簸的中巴车上往返老家和Y乡一路都心惊胆颤。

当时在Y乡,租住在一对退休老教师的家里,老教师家有个漂亮的小花园和一个小小的却足够年幼的我玩耍的院子,花园种着许多种我叫不出名字的花,唯一知道的也最梦幻的植物是绣球花,沿着花园外围种了一圈,从花开到花谢,变幻着不同的色彩。因地理位置偏僻,交通不便,当时的Y乡比我老家贫穷落后许多,印象中几乎没有什么可供娱乐的项目,只能把找到的小人书故事书一遍又一遍地翻阅直至熟烂于心,和已经记不起名字的小伙伴在积水的操场嬉戏打闹,偶尔两三次去有电视机的同学家看迪迦奥特曼都是奢侈到极致的享受。

于是,当马戏团空降Y乡,在废弃的中学操场搭起帐篷那天,村子里关于这群外地人——这群牵着骆驼猴子带着各式各样奇怪家什的外地人——的议论迅速蔓延开来。忘了是不是周末,总之我和小伙伴兴致勃勃的跑去围观这些外地人怎么在空旷的空地上搭起硕大的帐篷,我想不通,他们从哪里来?怎么找到如此偏远难走的村落,他们的车怎么能装下那么多器物、动物和人类?

在我脑子里写满问号和惊奇时,马戏团另一群人已经开始敲锣打鼓在街上吆喝起来,大致的意思是明晚7点在Y乡老中学操场有演出,欢迎各位父老乡亲前来捧场。观看演出需要门票,忘了是三块钱还是五块钱,总之对当时Y乡的小孩来说是一笔巨款。当天回去之后,我们哀求大人们明晚带我们去看表演。外地人、马戏团,这对绝大多数大人来说也是难得一见的,大人们几乎都爽快答应了孩子们的请求,毕竟他们也想看看这外地来的马戏团有多新奇。

到了第二天,也就是演出当天,时间过得极为难熬,一早醒来就盘算着什么时候才到中午啊?吃午饭了吧,该睡午觉了吧?怎么午觉睡醒之后天还没黑啊?什么时候吃晚饭呀?可以先把新衣服换上吗?要不要早早去占个好位置呀?这一天像过一年一样漫长,也像到了过年一样,满是热切的期待。终于提前吃过晚饭,换上新衣服被大人牵着手小心翼翼走过坑坑洼洼的道路,隔着好远就听到震耳的音响,走快些,再走快些,我就要追上喧闹欢快的热浪了。

抵达旧中学,那片废弃的空地已经完全变了模样。正中心的灰白色帐篷上彩色的小旗子随风律动,靠角落的位置用木桩围档起几个像猪圈牛圈之类的东西,但不见任何动物,我猜它们已经去候场准备演出了吧。忘了是怎么检票进入帐篷里的,只记得帐篷里的一边是个大舞台,还有红色幕布,周围空地上摆着长条木凳,家在附近又不愿和别人挤在一条长凳上的村民从家中搬来凳子或椅子,舒舒服服独享专属座位。小伙伴兜里揣着瓜子花生糖果,手里捧着自家种的甘蔗,遇到好朋友就分,和过年一样热闹,一样开心。我忘了帐篷里是怎么容纳下那么多人还井然有序的,我也忘了我是不是坐第一排,总之当时小不点的我好像没有被其他人挡住视线。然后,一场精彩绝伦的演出开始了。

有多精彩绝伦,说实话,我也忘了。只记得有猴子,有狗熊,有骆驼,有杂技,有喷火,有魔术,还有《突然的自我》里那句“来来来,喝完这杯还有三杯……”

马戏团好像连演了三晚,后两晚我未能再去,只是Y乡热闹不减,甚至有更远一些的村民慕名前来观看,整个小村前所未有的热闹。直到三四天后,马戏团走了,没人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走的,至少我不知道。只是那天好像一直没听到那穿透力极强的音响声音,小村庄迅速恢复到往日的沉寂,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走了。小伙伴约我放学后去旧中学一探究竟,我欣然答应。

马戏团果然走了,只剩下空荡荡的废弃操场。他们的离开和他们的出现一样,让我搞不明白。我不明白那么大的帐篷,那么多的器物、动物和人类,怎么一夜之间就消失不见了?他们从哪里来的?他们又去哪儿了?他们到底怎么找到偏僻的Y乡的?这些问题无解。他们仿佛故事书里的神明,拥有神奇魔法,从另一个世界给闭塞的小村庄带来新奇,给我们带来欢乐,然后如晨雾般消散,带着他们的魔法,奔赴下一个等待被点亮的远方。

之后的二十年里,我去过许多动物园,看过不同的猴子,狗熊和骆驼,也看过许多游乐园里的马戏团,但再也没有见过那在不同村落里巡回表演的马戏团了。

我在Y乡生活好像不到两年又转学去了外地,关于Y乡的记忆如同季末的绣球花,日渐失去色彩,终至凋零模糊。唯有那场凭空出现又倏忽消失的马戏团表演,如同刻在童年年轮上的一道深痕,虽然会被时间掩盖,但在未来的某一天,音乐一响起,经过蜿蜒曲折的回忆之路,又能抵达满是泥泞却又开满鲜花的小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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