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陆相华
这大约是我平生头一遭,怀了这般郑重而又温润的心绪,去赴一个九百年前的约会。十月十四日晚,动身的前一夜,我竟有些无端的忐忑,从书架的深处,小心翼翼地抽出那本纸页已然泛黄的《剑南诗稿》。指尖触到那粗糙的封皮,心头便是一动,仿佛触着了一段尘封的、却又兀自温热的骨血。灯下漫翻,那些诗句,不再是平素在故纸堆里冷眼看着的铅字,倒像是一群沉睡了许久的魂灵,因了我明日将要踏上的路途,便都幽幽地苏醒过来,在静谧的灯影里,对我眨着眼,我知道,那是放翁的诗魂,在等我赴这趟越水之约。
从上海南站往绍兴北去,高铁飞驰,不过一个时辰的辰光。窗外的景致像被快进的胶片:天空中有着一星半点儿的小雨,起初是密匝的楼宇,玻璃幕墙反射着晨雾的微光;转瞬便换成了江南的田野,晚稻将熟未熟,青黄相间的穗子在风里晃,像给大地铺了层碎金;偶尔掠过一方水塘,残荷亭亭立着,倒应了放翁“留得枯荷听雨声”的淡远。这现代的速率,将地理的阻隔压得这样薄,却让我心头那份叩访九百年光阴的虔敬,愈发沉甸甸的,仿佛前一秒还在沪上的车水马龙里,下一秒,就要踩进放翁诗里的“深巷”与“青石板”了。
出了绍兴北站,打一部车往稽山宾馆去。司机是本地人,一口软侬的越语裹着笑意:“您是来参加陆游先生诞辰的吧?这几日来绍兴的陆家人可多哩!”车窗外,黛瓦粉墙渐渐多了起来,河道里泊着的乌篷船像一尾尾黑梭,偶尔有石桥横过,桥洞下的水影晃着,竟让我想起放翁“轻舟八尺,低篷三扇”的句子。不消半个时辰,“稽山宾馆”四个大字便映入眼帘,一下子便让我想起起了“稽山何巍巍,浙江水汤汤”的诗境,原来从千年前起,这山就刻在陆氏的血脉里了。
签到台前人声温软,已有不少宗亲聚在那里。一位穿藏青对襟衫的老者见我过来,立刻伸手相握:“你是上海来的宗亲吧?我是绍兴本地的陆纪生,昨天《杜湖》杂志的主编陆建立特意关照过了,咱们都是务观公的后人,自家人!”我一边签到,一边领资料,签完到,我摸着签到簿上自己的名字,忽然觉得“陆相华”这三个字,因了旁边密密麻麻的“陆”姓,竟与九百年前的先祖,有了斩不断的勾连。组委会的工作人员帮我办理了入房手续后,便有人带我到前面的酒店用餐。绍兴的一位宗亲还递来一杯温好的黄酒,酒液是琥珀色的,杯沿沾着细小的水珠。我浅呷一口,暖意从喉间滑到小腹,忽然懂了放翁“红酥手,黄縢酒”里的滋味,以及着宗亲间无需言说的亲近。
下午无事,我便和同房间的阿宝往鲁迅故居去。原是离得近,步行不过十分钟的路。出了宾馆,雨丝忽然细了起来,像牛毛似的飘在风里,沾在脸上凉沁沁的。脚下的青石板被雨润得发亮,缝隙里的青苔泛着浅绿,踩上去软乎乎的,像踩在浸了水的棉絮上。路边的粉墙斑驳,有的爬着枯萎的牵牛花藤,有的贴着“绍兴黄酒”的木牌,偶尔有乌篷船从河道里划过,橹声“欸乃”,混着远处的越剧唱腔,咿咿呀呀的,听不真切词句,却觉得这调子比江南的水还软。阿宝是宁波象山人,他曾当过兵,浑身健壮,他一边用手机导航,一一边跟我唠着他们那面好多宗亲族谱的故事。
到了鲁迅故居,最先看见的是百草园的矮墙。墙不高,爬着些拉拉秧,墙角的泥地里,还留着几分湿润的气息。我站在墙前,忽然想起放翁的“农家农家乐复乐”,原来无论是鲁迅笔下的“覆盆子”“蟋蟀”,还是放翁诗里的“稻陂”“桑麻”,绍兴的烟火气,从来都是这样鲜活。往里走是三味书屋,黑底金字的匾额挂在檐下,屋里的八仙桌、木椅还保持着旧时模样,桌面上刻着的“早”字依稀可见。我摸着桌沿的木纹,忽然觉得时空有些恍惚:九百年前,放翁会不会也在这样的书屋里读过书?听先生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心里装着“铁马冰河”的壮志;而百年前,鲁迅也在这里,握着毛笔,在纸上写下“早”字,心里藏着“救救孩子”的呐喊。这绍兴的水土,竟能同时养出这样两种魂灵:一个炽热如火,为家国愁肠百结;一个冷峻如刀,为人间解剖沉疴 ,却又都藏着对这片土地最深的眷恋。
从鲁迅故居出来,雨丝渐渐密了。因为阿宝没有带身份证,我们便从鲁迅故居那里分开了。我没有循原路回去,只拣了一条临河的小巷信步走。巷子很深,两侧的房屋挨得近,檐角的灯笼被风吹得轻轻晃,灯光落在青石板上,成了细碎的光斑。正走着,一滴水珠从瓦当上坠下,落在我的颈窝里,激得我微微一颤。忽然间,一句诗便从心底里冒了出来:“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是了,就是这一句。此刻虽不是清晨,也无杏花可卖,但这巷子的深、这雨意的浓,却与九百年前那个春夜,一般无二。我想象着,放翁当年,或许也曾在这样的雨天,踏着这样的青石板,听着檐间的雨声,那满腔的“中原北望”之志,便也似这青苔一般,在江南的湿润里,被浸得有些软了,化作了这般清丽的句子。他的豪迈是“铁马秋风大散关”,而他的温柔,便是这“深巷杏花”,两种滋味,都揉进了这绍兴的雨里。
巷子尽头是一条河道,水是墨润润的绿,像一块陈年的翡翠。几条乌篷船泊在岸边,船篷是黑的,像伏在水面的鸟。我终于禁不住绍兴水乡的诱惑,便独自登上一条乌篷船,船身微微一侧,船夫便在后梢摇起橹来,“欸乃——欸乃——”的声音,带着水音,脆生生的,像从极远的年代飘来。船缓缓驶离岸边,两岸的人家渐渐后退:有妇人在石阶上浣衣,木槌捶打衣服的声音“砰砰”声,混着水声;有老人坐在门口抽烟,见我们过来,抬手打了个招呼;还有孩子趴在窗台上,手里拿着糖画,眼睛亮晶晶的。船夫笑着说:“这河道,放翁当年常走,他从山阴去临安,坐的就是这样的乌篷船,说不定,他也见过这样的景致呢!”
我靠在船舷上,看着水面的倒影被橹搅碎,又慢慢聚拢,忽然觉得,这船不是在水里走,而是在时光里走,九百年前的放翁,或许正坐在另一条乌篷船上,和我看着同一片水,同一个绍兴。船在沈园附近靠了岸,我望着那熟悉的园门,心里忽然有些肃然。明日,这里便是纪念放翁诞辰的主会场,几百位陆氏宗亲,将在这里祭拜先祖。我没有进去,只在园外的石桥上站了会儿,雨丝落在水面上,溅起小小的圆涡,像放翁诗里没写完的句号。
次日清晨,三辆大巴早早地停在稽山宾馆的门口,没几分钟的时间,我们便到了沈园,先是有族长讲话,还有当地政府官员讲话,大多是回顾了陆游的生平,以及他的家国情怀,还有当地特色的诗朗诵,以及捐赠仪式等。结束后,我们便移步到务观堂(务观是陆游的字)。务观堂前已布置妥当:红色的花篮放在放翁遗像的堂前,两侧立着写有“陆氏宗亲”的旌旗,风吹过,旌旗猎猎作响。上午十点整,祭祀仪式开始。首先是族中代表讲话:“我们陆氏后人,今日聚在务观堂前,祭拜先祖放翁公。他一生笔耕不辍,写下九千多首诗,每一首都藏着对家国的爱;他一生坚持抗金,哪怕屡遭排挤,也从未放弃‘北定中原’的梦想。‘位卑未敢忘忧国’,这是他的初心,也是我们陆氏后人该继承的精神!”
接着是宣读放翁生平。一位族人在站在最前面,对着陆游的遗像,捧着泛黄的手稿,声音清晰而坚定:“陆游,字务观,号放翁,越州山阴人。生逢北宋灭亡之际,少年受家庭爱国思想熏陶……宋高宗时,参加礼部考试,因受秦桧排斥而仕途不畅…… 乾道七年,应四川宣抚使王炎之邀,投身军旅,任职南郑幕府……嘉定二年,与世长辞,留绝笔《示儿》……”每念一句,我眼前便浮现出放翁的身影:他在南郑的军营里,夜里听着战马嘶鸣;他在蜀地的酒肆里,与友人举杯论家国;他在晚年的书斋里,就着残灯写《示儿》,那些从课本里读到的文字,此刻都活了过来,变成了可触可感的生命。
最郑重的是祭拜环节。我们按着辈分排列,依次走到务观堂前,向放翁的塑像三鞠躬。塑像里的放翁,是晚年的模样,身着素衣,手持书卷,眉峰微蹙,眼神却亮得像燃着的烛火。我深深鞠了三躬,心里默默念着《示儿》:“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先祖啊,您当年的遗憾,如今早已实现;您当年的梦想,如今早已成真。您看,您的后人都记着您呢。
祭祀仪式结束后,已是中午。族人们一起去参加酒会,地点就在稽山宾馆对面的“稽山8号”。酒楼的包厢很大,能容纳几百人,桌上摆着丰盛的菜品。酒会上的气氛比较热烈。宗亲们互相敬酒,叙着辈分,谈论着各自的家常与事业。我旁边坐着一位来自浙江温州的宗亲,90多岁了。他说自己经常来绍兴:“每次来绍兴,都要去沈园走走,看看放翁公的诗,心里就特别踏实。”另一位宗亲名叫陆现磊,笔名“陆岳”,年龄比我小,论本分比我大,他来自山东济南,自己有一家工作室,文采也好。他收集了好多陆氏家谱,我们的太爷陆家启(其),就是从山东济宁闯关东到内蒙古赤峰市老哈河一带。他说:“我们在宗亲里算是近支,陆游的父亲陆宰,陆游的爷爷陆佃,我们这支和陆游他们应该很近,我们这支排行老二,陆游的父亲排行老四,他一边说,一边从手机里的发了我好多照片,大部分都是乾隆年间的《陆氏族谱》,以佐证他说的话。现磊宗亲还赠我一幅小画《梅花》,《梅花》的左侧留下两行陆游的诗:“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
我听着他们的话,心里满是感慨。原来,放翁的精神,早已融入了我们陆氏后人的生活里:有人用行动保护他的文化,有人用语言传播他的故事,有人用热情传承他的精神。这或许就是宗亲聚会最动人的意义所在。它让飘散于尘世的个体,重新确认了自己在一条悠长的时间之河中的位置,知道自己不是孤单的,知道自己的背后,有千年的家族史,有伟大的先祖魂。
当天下午,我们去参观陆游小学。车子驶出市区,往郊区去,路边的房屋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成片的稻田与小河。远远地,就看见“陆游小学” 的校牌,红色的大字嵌在白色的墙上,格外醒目。
一进校门,便被那扑面而来的、稚嫩而又庄严的诗意包围了。校门口的石碑上刻着学校的校训:“躬行实践,笃学求真”,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源自陆游《冬夜读书示子聿》‘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校长笑着说:“我们学校的校训,就是从放翁公的诗里来的,就是想让孩子们从小就学习他的精神。”首先参观的是“躬行园”。园里种着各种花草和蔬菜,有向日葵、牵牛花、西红柿、黄瓜,都是孩子们亲手栽种的。几个孩子正在园里浇水,看见我们过来,笑着打招呼:“叔叔阿姨好!”校长说:“我们让孩子种这些,就是想让他们体会‘躬行’的意义,知道劳动的辛苦,也知道收获的快乐。”我看着孩子们认真的模样,忽然想起放翁写的“农家农家乐复乐,不比市朝争夺恶”,原来,放翁当年向往的田园生活,如今在这小学的园子里,有了新的模样。
接着去“陆游诗文堂”。堂里的墙上挂满了放翁的诗句,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豁达,有“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的清丽,还有“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的坚定。每个诗句下面都配着插图,画着绍兴的山水、民俗,生动有趣。堂中央摆着几张长桌,桌上放着孩子们的书法作品,都是抄写的放翁诗句,虽然字迹稚嫩,却一笔一划都很认真。一个孩子指着自己的作品说:“我最喜欢‘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因为老师说,学习不能只靠看书,还要自己去做。”
然后是“务观书屋”。书屋里摆满了各种版本的陆游诗集、传记,还有关于绍兴文化的书籍。几个孩子正坐在书桌前看书,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书页上,暖融融的。我走过去,看见一个小女孩正在读《示儿》,便问她:“你知道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吗?”她抬起头,大眼睛亮晶晶的:“知道呀,就是陆游爷爷希望国家统一,虽然他死了,但还是记着这件事。”我听了,忍不住笑了 。这就是传承啊,不需要刻意说教,只要把诗句放在孩子们眼前,把文化的种子种下去,总有一天会发芽。
最后,我们去看校园诗墙,诗墙上贴满了孩子们自己写的诗歌,有写绍兴水乡的,有写陆游的,还有写自己生活的。孩子们还为我们表演了诗歌朗诵,二十多个孩子穿着蓝布校服,站在诗墙前,齐声朗诵《示儿》《秋夜将晓出篱门迎凉有感》《冬夜读书示子聿》。他们的声音清脆得像越地的溪水,撞在墙上,又弹回来,绕着我们的耳际。朗诵到“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时,孩子们的声音格外响亮,我看着他们认真的模样,忽然觉得,放翁的精神,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它就在这些孩子的声音里,在他们的文字里,在我们陆氏后人的血脉里。
离开陆游小学时,孩子们在门口挥手送别:“叔叔阿姨再见!”我回头望了一眼,校园里的五星红旗在阳光下飘扬,“陆游小学”的校牌依旧醒目。心里忽然觉得很踏实。有这些孩子在,放翁的文脉,就不会断;我们陆氏的精神,就会一代代传下去。
从陆游小学出来,我们去了陆游故里。陆游故里还在建设中,车子驶到门口,就能看见脚手架林立着,工人们在忙碌,外部景观虽只初具规模,但那格局与气韵已可窥见一斑。陆游先祖原籍吴郡。七世祖陆忻因耻仕吴越国,迁居山阴城西十余里外水乡鲁墟。从此隐居,从事农桑,繁衍生息,耕读传家。陆游爱国爱乡情怀的传世诗篇,亦有相当大一部分写于此地。陆游不住府城,把居所建在离祖居鲁墟不远的三山,在镜湖畔与村夫为伍,饮农家浑酒,着布衣食素,揽田园风光,闻鸡鸣狗叫,耕阡陌田地,避喧嚣官场,远灯红酒绿,守清静之所,过闲云野鹤般生活,实是诗人向往祖先在鲁墟乡间的清贫简朴旧事,不丢农桑根本的纯真情怀与气节。
复建后的陆游故里,与鉴湖(镜湖)、快阁、东汉时“鉴湖之父”——马臻庙(墓)、戏台、古庙等连成一片。最里头是一方小湖,湖边种着几棵柳树,柳枝垂到水面上,风一吹,便搅碎了水里的云影。向导说:“这湖叫‘放翁湖’,以后会在湖里种荷花,夏天的时候,满湖的荷花,肯定特别美。”同行的一位宗亲指着湖边的一块空地说:“听说这里要建个‘抗金纪念馆’,展示放翁公当年投身军旅的故事,让后人知道他不只是个诗人,还是个战士。”我望着那块空地,想象着纪念馆建成后的样子:里面摆着放翁的战袍、兵器,墙上挂着南郑幕府的地图,还有他写的抗金诗句“铁马冰河入梦来”“楼船夜雪瓜洲渡”,这些诗句,都能感受到他的壮志豪情。
虽然故里还没建好,但族人们都很兴奋。一位来自福建的宗亲说:“等下次完工了,我一定带着家人,好好看看先祖的故里。”另一位宗亲说:“这故里就像一个正在生长的梦,是咱们陆氏家族的梦,也是整个民族的梦。”我听着他们的话,心里很是赞同。这故里不只是一个景点,更是一个精神的寄托,是我们陆氏后人寻根的地方,是放翁精神传承的地方。
十六日晚上,我们去夜游环城河。环城河是绍兴的母亲河,据说早在春秋时期就有了,放翁当年也常在这里泛舟,写下“城南天镜三百里,缭以重重翡翠屏”的诗句。我们乘坐的是大船,船上的导游是个地道的绍兴人,很会讲故事。她指着远处的一座桥说:“那是八字桥,有八百多年的历史了,放翁公当年可能也从这桥上走过呢。”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八字桥的轮廓在灯光下很清晰,像一个“八”字架在河上,很是特别。她又指着另一处景观说:“那是越王台,是为了纪念越王勾践建的,放翁公写过‘越王台上望乡关,泪落秋风鬓已斑’的诗句,说的就是这里。”
我靠在船舷上,看着两岸的景色:远处的越王台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雄伟,近处的柳树垂着枝条,偶尔有柳叶落在水面上,跟着船儿一起漂。水面上的灯影随着船桨的搅动,一会儿散开,一会儿聚拢,像一幅流动的画。族人们都安静下来,没人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美景,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这一刻,仿佛时间都停了下来,只有环城河的水在流,只有月亮在天上挂着,只有我们这些陆氏后人,在感受着先祖当年的心境。
船行到一处开阔的地方,导游提醒我们可以在这里拍照打卡,让我们欣赏夜景。我抬头看天,月亮挂在天上,像一个银盘,星星不多,却很亮,映在水里,和灯光混在一起,分不清哪是星星,哪是灯。导游说:“你们看,这环城河的水,九百年前和现在一样清,一样美。放翁公当年在这船上,说不定也和你们一样,看着这月亮,想着家国大事。”
听着导游的话,我心里忽然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我仿佛和放翁站在了同一条船上,看着同一片水,望着同一片夜空。他当年或许在这船上写下“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或许在这船上思念着唐婉,或许在这船上感慨着“中原北望气如山”。而我,在九百年后,也站在这船上,感受着他当年的喜怒哀乐,感受着他的家国情怀。
船行一小时后,我们便返回到了码头。下船时,我回头望了一眼环城河,水面上的灯影依旧在晃动,像在跟我们告别。族人们说:“这环城河的夜,真是太美了,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再来。”我点点头,心里想:这环城河的夜,不只是美,更藏着放翁的魂,藏着绍兴的魂,藏着我们民族的魂。九百年了,放翁的魂,依旧在绍兴的越水里流淌;九百年了,陆氏的血脉,依旧在我们这些后人的身体里沸腾。这次绍兴之行,是寻根,更是归心——归到先祖的精神故里,归到我们陆氏的文化根源。
十月十七日,是我离开绍兴的日子。清晨,我又去了宾馆附近的小巷走了走。青石板路还是湿的,巷口的早点摊冒着热气,卖包子的阿姨笑着问我:“要不要来个肉包?我们绍兴的肉包,里面加了黄酒,香得很。”我买了一个,咬了一口,果然带着黄酒的香味,好吃得很。上午九点,我乘高铁返回上海。高铁开动时,我又看了一眼窗外的绍兴,白墙黛瓦渐渐远去,像一幅慢慢卷起来的水墨画。这三天的时光,像一场梦,梦里有沈园的灯影,有宗亲的笑声,有放翁的诗句,还有绍兴的水汽——这水汽,沾在我的衣角上,落在我的心上,再也忘不了……
2025.10.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