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火杉
网站用户
七夕·前夜的雨
整夜 雨声穿针
将天与地 缝成
连绵的珠帘
瓦片如叠叠信笺
接住 星河滴落的
未寄字符
树在雨中 蘸夜
书写 无人投递的地址
一缕风动 巡弋
轻推那些久闭的窗扉
听 雨滴串联
颗颗 坠着不同时节
清脆若初遇碰触
沉静似独守长夜
雀鸣 试探性划过
清点明日桥梁
丈量云霭厚度
忽然了悟 这夜雨
是天地为相逢 调试琴弦
令所有等待 浸透寂静
方能回应 喜极的震颤
待晨光初现
所有雨珠 升起成桥
一步一念 一步一虹
走向 虹彩弥合的
彼岸
夏夜低垂，星星触手可及
像一串串还未成熟的葡萄
父亲明日要进城
母亲倚着老木门轻声说：
别去了，明天会下雨
我跑进院子仰望天空
银河清澈如水洗过的琉璃
每一颗星都明亮如初
这样的夜晚怎么会有雨
母亲的指尖划过夜空：
你外婆说，她的外婆
曾在月下听说书人讲
喜鹊如何衔来星光搭桥
相爱的人如何以眼泪相认
你若在葡萄架下静静等待
或许能听见千年前的私语
那是星星与星星之间的对话
是银河流淌时发出的声响
天未亮，雨就来了
我赤脚跑过青石小路
寻遍所有巷子 也不见葡萄藤影
只有雨珠在青石上起舞
碎成一朵朵晶莹的浪花
雨水打湿我的衣裳
却打不湿那个美丽的传说
多年后我才明白
有些耳朵需要时光才能长成
有些声音需要用心才能听见
年岁流转 我学会了观云识雨
却依然在七月等待
那场如期而至的湿润
如今母亲的发间落满月光
她仍守着窗棂 听雨微笑
仿佛在等待某个古老的回音：
我母亲说过，她母亲的母亲
曾在织布机旁听见
银河倾泻时的叮咚
今夜我带着孩子看星星
他仰起稚嫩的脸庞问：
为什么每年的今夜都会下雨
我指着窗外：
因为天上有人相逢
地上有人相思
突然下雨了，雨点敲打着瓦片
我们并肩聆听
雨声里回荡着多少代人的低语
外婆的织布机仍在歌唱
说书人的故事还在延续
母亲的叮嘱化作星河
在我的血脉里静静流淌
原来，每颗雨滴都是星星的泪
每颗星星都是思念的光
葡萄架在每个相信爱的人心里
生长，开花，结果
结出晶莹剔透的守望
原来，有些雨
下了千年
只是为了提醒我们
爱的永恒
七夕·听纺车
雨点还未叩响瓦片
风已吹斜了煤油灯影
孩子蜷在膝头仰望天空：
“娘，鹊儿淋湿了还搭桥么？”
娘捻线的手忽然一滞
线团滚回二十八年前的夜
娘指着灶膛里噼啪的火星：
“看，每只喜鹊都衔着光阴
银河是纺了千年的纱
牛郎的扁担晃晃悠悠
撒落星尘成雨”
孩子踮脚去接窗外的雨珠
掌心绽开朵朵水花
娘俯身拾起滚落的线头
雨声里纺车仍在吟诵
吱呀呀，纺着亘古不变的韵脚
晨光浸透积水时
娘封存雨露入泥坛
待来年七夕启封时
用外婆传下的戥子
称量银河里的星尘
每滴雨都是倒流的时钟
每道虹都是未完成的桥
七夕·葡萄架下
藤蔓缠住下弦月攀爬
父亲临行前的叮咛凝成果实：
“留最紫那串承夜露”
蝉声把暮色纺成了纱
母亲端出陈年酒酿
指尖轻叩青瓷冰纹
重演外婆的七夕仪典：
“姑娘们裁星河写心字
塞进并蒂茄腹中
待春来拆看天意的纹路”
拨开层叠碧
露珠裹着的时空倒灌
从叶尖坠向根系深处
母亲扬手撒出秕谷
檐角顿时响起雀儿啄木的声音
而今老藤已盘过屋脊
雨夜仍沙沙诵经
像无数鹊喙叩击虚空
提醒我采撷饱和的星星
酿成三伏瓮头清
喂给蹒跚学步的孙儿
听他吐出奶香的卦辞：
“鹊——桥——沉”
桥沉是为了丈量思念的深度
星落是为了标记归途的远近
七夕·等雨
窗前风铃叮咚，
风起，
云渐乱。
母亲敛袖而坐：
“今夜云薄，
载不动鹊羽千山。”
她指间红线蜿蜒，
三更未至，
已量尽星河深浅。
葡萄叶子卷成耳朵，
欲听星河私语。
却闻露滴叩阶，
声声慢，
敲碎了流光七转。
少年仰面问：
“能借一点雨吗？”
老妪笑指庭院：
“看，叶尖垂下的，
正是天上跌落的相思泪。”
等雨人，
终成雨中客。
天地洪炉，
百炼相思终成琥珀。
东方渐亮，
百草垂珠而立。
或许，
七夕最重的不是雨，
而是银河决堤时，
那声未落的叹息。
七夕·无雨
云汉敛辉，
鹊影潜形 。
星槎搁浅于苍昊之畔。
金风不度，
玉露未凝。
唯见璇玑阵列，
默悬千古谶言。
老妪解开五彩丝线，
任其飘作天边残虹:
“既无银汉倾盆，
何需金针引线？”
她摊开掌中沟壑 ，
早裂作干涸的河床。
少年抱坛而立，
欲接北斗清辉 。
忽有流萤坠入，
化作相思子——
牵牛血泪，浸透千年守望。
葡萄藤下，
欲听鹊桥私语 ，
却闻九泉深处，汩汩鸣响。
非雨歇，
是泪竭 。
银河已渗入厚土，
润万物于无声。
蓦然回首，星河微漾，
织女天梭轻掷，
化作今秋
第一颗成熟的秋实。
七夕·无雨（二）
银河的河道浅了，
喜鹊歇了翅膀，
在云层里数算年份。
葡萄藤蜷成沉默的弧线，
叶子不再承接私语。
说书人压低了嗓音，
传说碎在风里。
母亲不再抬头，
她整理药片，翻动日历，
喃喃自语：
“现在的云太瘦，
撑不起一场相遇。”
卖花的女孩蹲在路边，
玫瑰挤进塑料桶中，
她甩落手上的水珠：
“不会下雨了。”
像再说一件平常的事。
那些倚赖雨水印证的誓言，
早已被生活压得扁平，塞进
房贷单据或体检报告的夹层。
不是没有泪水，
是空调吸走了湿气，
悲伤也变得节制，
恒温，无声。
原来，七夕可以无雨，
当思念成了“已读不回”，
当相会仅存于屏幕那端——
我们解开了所有古老的谜题，
却始终量不出，
心与心之间
那不断膨胀的距离。
今夜无雨。
唯路灯浮起昏黄，
像溺水的月亮，
泊在黝黑的路上。
我们踩着一地碎光前行，
假装没有听见
脚下细微的破裂声——
那是星星
风干了的泪痕。
七夕·之后的雨
七夕那夜 天未曾落泪
我们站在葡萄架下 数尽星辰
却数不到相守的年限
离别钟声敲响后
雨才开始缠绵 淅淅沥沥下了两天
像是要把一生的泪 都在此刻流尽
第一天的雨 是你的脚步声
在青石巷里渐渐消散
每滴雨都敲打着 你留下的空寂
第二天的雨 是我的思念
漫过庭阶 淹没窗棂
雨水冲刷着门廊 却冲不散你的身影
绣架上的鸳鸯
被雨水浸得渐褪朱红
丝线散乱如我 再绣不成完整的梦
梧桐叶整夜哭泣
每片叶子都承载不住
这沉甸甸的别离 颤抖着
将泪珠 掷向大地
待到雨歇之时 才见
满地落花 早已零落成泥
就像那些未曾说出口的誓言与期许
这场雨终要下到明年七夕
每一滴都是眼泪
每一场都是思念
苍天借这场雨 替我们哭尽
三百六十四个夜的漫长
而明年的雨 还会如期而至
带着今年的泪 和来年的伤
周而复始
直到葡萄架老死
直到相思成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