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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亚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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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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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世

天气很寒冷,水台边沿结满了厚厚的冰。泉水出自后山半腰的蓄水池,不紧不慢地流着,一片氤氲之气在阳光下升腾而起。十一月的高原滴水成冰,天空蓝得像块宝石,连绵起伏的群山见惯了这岁月的沧桑变化,它正高高地俯瞰世间的一切。山脚之下,身旁一群衣着单薄的学生在午后的阳光下洗头冼脸,虽然泉水寒彻入骨,羞涩而快乐的笑依然挂在脸上。时不时的抬起湿漉漉的头望我,因为我也在冰冷的水中搓洗着衣服,手早已在高原寒冷的冬天里冻得又红又僵。看着我狼狈的一边搓洗衣服,一边用嘴哈着热气暖手。他们憨憨地笑着,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纯真神情。

“老师,我要回去了!”一个蹲在我旁边看我洗衣的学生突然说。自从到这儿,每次洗衣,周围都会有学生围着看,自己早已习惯了。甚至他们会主动提出帮我洗衣服,我都会以“天气太冷”为由断然拒绝,但等我晾晒一件衣服回来时,发现他们正蹲在地上,起劲的在盆子里搓洗着我的衣服,仿佛那是一种邂逅已晚的快乐。

“还没放假,为什么你要回去了?”对于动辄上百公里的回家路,回一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横亘的加乌拉山108拐,就如同回家的天路。而这里的学生大多数都是寄宿生,一学期也就回去一两次,我也猜不透他为什么突然间要回家。

“我姐姐死了!”他平静地说。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脸上没有任何荡漾的表情。我的手却怔了一下。“他只是个孩子而已!”我自己喃喃道,发现这亘古不变的高原,天空依然是那么的湛蓝,它比大海更深邃,更沉静,更淡然。

上了几天课,我才终于发现少了一个。踏在郊外小村落的路上,我不知自己那里来的勇气。走过石桥,五彩的经幡在我的头顶高高飞扬。越过村口的玛尼堆,一个石匠正在帐篷下“叮叮当当”敲着经文。一头黑色的牦牛迎面向我走来,掠过我的身边,还没来得及向它打招呼,它径直走向冬日的青稞田。终于到了一群藏式小楼面前,穿过一楼狭窄而光线不足的过道,那个几日未来上学的学生出现在视线的光亮处,冬日强烈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毛茸茸的。二楼的房间,一排银光闪闪的酥油灯抖动着火花,悲伤在空气里弥散着。一个失去丈夫的妻子和一个失去父亲的孩子,他们的神情是一样的。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来学校吧!” 也许,他已经明白一个人存在的意义。返校的路上多了一个人,但路变得更加的寂静,走了很远,石匠敲击经文的声音还能听见,也许只有为众生祈祷的声音才会传的那么遥远……

“老师,那里有九百九十九座寺庙,九百九十九个修行洞,九百九十九眼泉水,九百九十九座天葬台,我曾去过!”我当然相信那座神山上有那么多的寺庙。因为它是神山,灰黑的色调在蓝天之下映衬出凝重庄严之势。山脚下一个平台之上,我们遇见了几个人。一位头发花白,缠着辫子的老人,微笑着盘腿坐在火边烧茶,两位绛红袈纱的僧人手搭额头遥望着远方,正注视着山坡上密密麻麻的兀鹫。一位年青人告诉我们,这里正在举行一场天葬仪式。我想,灵魂从这里又是一个起点,脱离了肉体,跟随神鹰飞上了天堂。我在这荒凉的山脚下遇到了一个生命默默的终点,抬腿迈步向上时,我又体会到另一个生命接力开始轮回。当爬上山顶,我没有看到九百九十九座寺庙,九百九十九个修行洞,九百九十九眼泉水和九百九十九座天葬台。但后来我一直听到他们说有,也许那真的有过。

再后来,每当看到路上白色的糌粑粉划出的路,我明白那是指引善良的灵魂去往天堂的路。

金黄而飞转的经筒,迎风而招展的经幡,崎岖而不平的经道,川流而不息的人群。下山处,总会有人坐在那巨大的石头上休息。身后背靠的是巨石上的六字真言,向下俯看,是尘世鳞次栉比的房屋,熙熙攘攘的街道,络绎不绝的人群,此起彼伏的汽车喇叭声。只有这尘嚣之上,有一片寂静,人们会静静地坐在石头上俯瞰不语。俯瞰尘世,心总是宁静的。仰望天堂,心总是喧嚣的。静静地坐在石头上,以佛陀的姿态垂目俯瞰,和他们一样,俯看世间的一切。

我从尘世走来,穿越喧嚣,去往神山的路上,遇到了一群红背的山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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