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窗而入的阳光像一把锋利的刀,割开书架积尘的帷幕。大清扫依然没有结束,清扫的对象变成了书架上的废纸张。一张一张的翻捡,一张一张的分类,新打印的课表昂扬惬意地躺在桌面上,它的旁边是整理出来的早已泛黄的试卷。当指尖掠过《五年高考》的毛边时,不经意“啪嗒”一声响,一个发黄的信封掉在了地上,像一片被秋风遗弃的银杏叶跌进时光中。从地上跃起的微尘如光束中翻滚裂碎的时光胶片,而桌上的手机恰巧亮起,微信的“叮咚”声瞬间如潮水涌进般响起。对于这种声音,早就习以为常。甚至当它响起时,我多少还能感受到时光的落寞,任它碰撞客厅的角角落落,我仍漠然视之。弯下腰,慢慢地捡起那片飘落的“银杏叶”,一封信,一封消失在记忆中的信躺在了我的面前。
这个信封皱的有些丑陋,但信封上却印着“心灵花语”的调皮图案。哦,想起来了,这压在试卷下的信是一个叫米玛占堆的学生寄来的。这是我从师以来收到的第一封来自学生的信,一个思想还不算成熟的学生的来信,一个还能使我当年引以为豪的学生的来信。一刹那间,往事又浮上了心头。
阳光掠过珠峰脚下的青稞田,蓝色的豌豆花开成了一片海洋。一个皮肤黝黑却心事重重的少年奔跑在田埂上,如他所料,他和弟弟两人中必须有一个辍学去大哥的铁门店铺帮忙。而母亲选中的就是他,理由是弟弟的手有轻微残疾。这个热爱学习却不得面对现实的少年正是我的学生——米玛占堆。
朗朗的读书声充满教室,米玛占堆的桌子依然空空如旧,班级里也因为缺少了一个人鲜有活力,大家变得懒洋洋的。
“老师,米玛占堆从他哥哥的铁门店回来了!”一个“小不点”吸了吸鼻涕突然对我说。
内心一阵震颤,一个声音在心底呐喊:“你必须把那个孩子找回来!”
“你想不想让米玛占堆回来?”我坚定地问“小不点”。
“想,他是我的好伙伴!我们还要一起上高中,一起上大学,一起看看外面的世界呢!”鼻孔下的两行鼻涕掩盖不了他的真诚与渴望,这也坚定了我的决心。
高原的天空依旧湛蓝,远山的雪线闪着耀眼的雪光,年轻的教师骑着自行车载着一位少年,载着梦想飞驰在蓝色的豌豆花海中。
重温这封信,从中掠过一丝暖风,信里细致描绘大学生活的新鲜与快乐,质朴的感谢从字里行间溢于纸面,塞满了我的整个心房。虽然信中我的姓氏都被学生写错,对于我,也许这更加珍贵。一个教师小小举动,或许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一生。而这封纸的信在通讯发达的当下,就显得更为弥足珍贵,这是一段美好时光的见证。
写信的时代已悄然消逝,高中时代给我们读信的班主任依然定格在记忆的画面中。一封他的学生的来信,深情的话被他念的七零八落,老旧的风扇在“呼呼”声中绞碎着信中的句子,后排男生忍俊不禁地憋笑撞上了破旧的玻璃。而此刻,2025年的我批改作文的红笔突然断墨,鲜红的墨渍在“师恩”二字上蔓延成行。老师的学生已经变成了学生的老师,不知为什么,我的内心总有那么一个心结,我要写一封信,一封给自己老师的信。
但我从没给自己的老师写过信,一封也没有,可我曾经还有过那么一个念想。我不明白一封信到底意味着什么,或许仅仅只是一份困惑,一份牵挂,一份期待,一份诉说,一份不愿说出口却愿意诉至纸面的感恩。
现在依然是这样,这封泛黄的信再次激活了我的记忆。在我的心里曾有过一封信,它是未写出的,它是未寄出的,曾经时时徘徊在我的心中。它似一份诉说,一份感恩,一份怀旧,一份心愿。这薄薄的纸质的东西,任时光,任情感,怎么也浸渍不烂。
翻看它,青春流逝。成长,痛苦,快乐,分享。
看着它,内心在不停的升腾。我知道郁结着的叫感念,它迟早会幻化成风,幻化成雨,幻化成彩虹。
时间不会停留,但记忆却能化成胶片。
阳光落幕在窗台,摊开信笺纸,我要写一封信,一封纸的信……
这封或许不会寄出的信,终将加入所有“未完成”的絮语,在时光里获得安宁。教育的回响,从不需要即时抵达,它只需在某个未来,于另一片心田落地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