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折书为剑,以为郭靖弯弓射雕的身影就是江湖,不知死守襄阳才是群侠的壮怀激烈,读不懂王维大漠孤烟直的泼墨山水,只在江湖传说里演绎快义恩仇,红妆素裹的妖娆江山,只有在老师抽背的课文里才被拾起。
在强赋新辞的年纪,更觉着古文晦涩,不如汪国真诗句来得直白热烈,只因背会了那句:切莫|在千年之后|再来苦苦追问∣今夜触礁的原因!便在一个暮色初合的巷口等待身穿碎花裙的人影出现。临到近前却忘记了如何招呼,是莫不经心地遇见,还是主动上前搭讪?思虑间,那女生和同伴说笑着远去,烫嘴的话终未说出口。
长大后,本以“横刀立马方是男儿本色”自诩,不想陷落一句“江南好,风景旧曾谙”中不能自拔,自此,江南杏花烟雨就在梦里洇开。
或许是看过克拉玛依戈壁油井独自吞吐星光的孤独,感受过巴音布鲁克草原风吹草动的静谧,也曾迷失在和田漫天黄沙的街头,我习惯了机械地点击键盘,两点一线程式化的生活是现实里的无奈。
去兄弟省区出差,我常在浅陌深巷间流连,踩着长满青苔的石板路,体会着雨巷里油纸伞撑起的愁怨,一任衣裤让让细雨打个精湿。如烟似雾的细雨葱茏了远山,翠绿了芭蕉,洗净了街巷,惊扰了老街门楣下的烟火气息。
雨后初晴的午后,中南山上树木葱茏,半坡阳光明媚,半坡阴云压境,一缕深绿如黛,一簇红叶似火,又一抹明黄若霞,脑海中浮现一句电视剧的歌词:叠彩峰岭!由此联想起更多地句子:孩子,这是你的家,青砖碧瓦——。
我不经意地想到故乡,想起故乡的夜晚,一群孩童在村间玩耍,纷纷将脚上的鞋子脱下扔到空中,一起叫嚷:夜蹩鹘、夜蹩鹘,我的鞋是恁滴屋!以期能逮住夜色里飞翔的蝙蝠。想起村后操场大槐树上,挂了从拖拉机履带上拆下的废钢条,校长以砖击打发出“当当”的声响,便是课间的铃声了。
幼时寥寥的碎片记忆,撑起我对故乡仅存的怀想,却始终不敢给自己贴上一张车票,寄往梦乡的那头,只恐心头的热烈不堪路旁“笑问客从何处来”的尴尬,更担心一缕乡思不敌阡陌里无人问寻的怅然。五十年风雨足以使往事依稀不可辨,让故人华发丛生难相识,我在现实的孤单中向往故乡的热烈,在乌鲁木齐漫天飞雪中想象着安徽小吕庄的千里麦浪,在形单影只的现实孤寂与寻觅栖息灵魂的热望中挣扎。
曾几何时,故乡是一枚红色的三角邮戳,是一张方正的车票,也是电话那头深切的问候,现在,故乡是远在千里,又在眼前的视频连线,是地图上再也寻不到的文字符号。承载着我些许记忆的小吕庄,已经在数十年的变迁整合中被融合消化,那个晥北的小村落已经隐于历史远去的烟尘中,还有我再也寻不回的记忆。
何以故乡?北疆的白雪南疆的红土,东部碧海西陲黄沙,八千里云月何处不故乡?碧血朝霞共长天,关山万里青山处处,何处不故乡!春风不度的伤感留在旧体诗中不再读了吧,朝发夕至的快捷让家书抵万金的感叹,成为对故乡最后的纪念。
我还是决定回故乡看看,趁着风和日丽风景正好,趁着兴致依旧岁月未老,去我的故乡、你的故乡,还有他们的故乡看看,看这时代大潮下的人流涌动,看这青山绿水间的莺飞草长,看这盛世中华的百年未了夙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