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庐在北城

初秋的乌鲁木齐树叶渐黄，黝黑的柏油路面宽阔而冷清，偶有落叶在空中划出几道优美的弧线，又被急驶而过的汽车尾流卷起，旋转翻飞后缓缓落下，然后归于平静，我和友人不禁感慨：这上无片瓦遮雨，下无寸土立足的日子，犹似秋叶飘零无处可归。

那时我刚参加工作不久，适逢世纪之交的千禧之年，工资不足两千元，却动了要在这个城市安家的念头。

每个周末，我都会出现在不同售楼部的展台模型前，听销售讲解容积率、绿化率、公摊面积等一堆专业术语，拿着一摞各种颜色的宣传单，反复对比交通、地段、生活配套等指标。 以单位为圆心，沿北京路向南过医学院是友好商圈，那里是核心地段，仅首付百分之三十这个条件足以让我望房兴叹；往东是鲤鱼山，近河滩路太吵了，我不喜欢；往西去是阿勒泰路，可销售们却忌惮于我囊中羞涩，含笑婉拒了我的热情，我只能往北去了。

冬天的北风吹得脸上生冷，可压不住心头那团火。过了铁路局似乎就出了城，再鲜有高楼商场，公交车坐到轴承厂站就算到了终点，可城市边际线还在向北延伸。我在东风汽车厂旁对一套70平米的两居室户型非常喜欢，销售告知我，房款的百分之三十可由开发商提供贷款，百分之七十由我向银行申请贷款，只要交够相关税费我就能拥有自己的家，他没有现房我没有现钱，两下一拍即成。

跟着销售在雪地上走了很长时间的小路，他才指着一片莽原对我说，这就是你未来的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似乎看到室内迎风飞舞的窗帘，温暖的橘黄色灯光，那套音响大气的摆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命运交响曲》的音符铿锵地砸在每一声心跳上！ 我沉浸在喜悦中还没有回过神来，在刚才组织的抽奖环节里，我中了一套丽声音响。

因为宿舍内无处安放，就租了一辆车把它送到了呼图壁县的老父亲那里。老人家知道我买房的位置后，认真查看了地图，说几年前单位曾在科学院附近集资建房，他认为那里离火车南站太远，出行不方便就没参与。我心里惋惜却又不便说出口，便说城市在向北发展，未来城市中心会逐渐北移，住宅不能以火车站为中心，谁还天天坐火车啊。

父亲当年在中苏关系紧张时随部队调防至新疆，退休后每年都会乘火车回安徽扫墓省亲，亲友都劝他叶落归根，可他总说：别把新疆比异乡，青山处处是故乡。他向亲友团推荐新疆美食，邀请内地亲友来疆旅游，并化身“新疆通”讲解风土民情，带着众亲朋好友上南山天池亲水，下江布拉克踏青，赴天山南北领略大美风光。他年年如候鸟般三月坐着火车回乡，六七月份再从安徽老家返疆，既恋着那头的乡音乡情，又不舍这片他以青春之名奋斗过的城市，年逾七旬依然穿梭于两地。

拿到新房钥匙是两年以后了。当门锁发出清脆的“咔嗒”声，如同打开少年时许下的愿望 ，欣喜满足的幸福感溢满心间，听着说话的声音在室内回响，看着窗外新栽的绿植生机勃勃，手里比划着床、沙发、电视在屋内各处的摆放位置，心里更盼望着BRT快速公交线早点开通，这样生活和交通又会便捷许多，面对即将开始的新生活心中愈发踏实，工作上也更有拼劲了。

这套承载梦想的房屋我住了近十年，孩子也出生在这里，后来因为工作调动我变卖了它，兜兜转转再购置其它房屋时全没了当初的悸动和梦想，只剩下地段配套等条件的利弊权衡。

多少年过去了，乌鲁木齐的城市规模比以前更大更漂亮了。1号线地铁贯通了北京路，从“狗吠深巷中”到“而无车马喧”的居住体验变迁，也让城市向着更宜居宜业的方向发展。那套音响仍然摆在家中的显眼位置，因为型号太老，接口不与其它电器兼容，很少用到了，但每次擦拭它时，都会想起当年在雪地里奔跑看房的自己，还有那盏想象中温暖的橘黄色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