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晚秋,奔走了一天,满身风尘,我沉落于沙漠之夜。
塔克拉玛干,是一片寥廓的沙海,在我的旅行生活里,和它打交道,已经有好几个回合了,不过,这一趟,有点不容易。走过塔里木河的浅水区,爬过一座又一座沙山,我来到了沙漠之岛--葫芦岛。说起这个地方,它是穷荒大漠的一片水域,空中俯瞰,形如葫芦的沙漠之湖,被人们唤起葫芦岛的名字。地处新疆尉犁县塔里木河之畔的葫芦岛,栖息在塔克拉玛干边缘的的衣袖里,深藏多年之后,还是被人们发现了它的尊容。从相关的信息,我知道,这个深藏沙海的地方,除了沙漠之湖,就是大漠胡杨,能打动人心。
夜色已久很浓了,客栈是一间毡包,坐在毡房的门口,深邃的大漠之夜,迎来了风的鲁莽。这份鲁莽,给人一种海啸般袭击,还好,无论风怎么狂妄,我的内心十分平静。陷入被风吹痛的夜晚,所有的空,没有半点萎缩。风,是大的,风,又是冷的,它很会理解天意,秋天走到深处,要的就是冷风打头阵。冷风的寒意,是不用置疑的,不过大漠的晚秋,没那么可怕,不算很低的温度,还是可以让人适应野性的生活。
在寂寥的夜晚,我还真能守,几个时辰之后,大风累了,它变得弱不经风,由狂风变成微风,这一过程,终于使灰蒙蒙、黑沉沉的沙海,有点光亮了。天幕之上,浩瀚的星空,开始关注人类住居的星球,荒无人烟的大漠,有了星空,生动多了。
黑夜蜷缩着,深深地抱着大漠,那场逝去的大风,卷起的沙尘,依然在低空盘旋。目光越过昏黄的沙烟,我看到的星星,有点含蓄,它们从天际散落的星光,被沙烟吞没后,如同在混黄的水里洗澡一样,混混沌沌的。每一年,在我的特殊日子里,见过不少的星空,它们表达的惊人方式也是丰富的。人和星光,一旦相遇,彼此容易动情的时刻,还是挺多的。在大海的晴空里,见到的星河,就知道气势磅礴,是多么令人魂牵梦绕,而在高原上,站在雪岭上仰望星空,闪耀的群星,又是那样横亘长空,能给人的目光灌以星光的神秘语言。
这个夜晚,是穷荒大漠的,也是我的。一个人仰望,遥远的星空,绵延天宇的星星们,
迷迷糊糊地,闪烁着寒冷的光,但它依然深得我心。起身之后,我沿着湖畔往黑夜的深处走去。在这里,我的安全感比较强,大漠的夜晚,没有猛兽出没,只有荒凉逼人。奔走辽阔的荒野,让我早已习惯和荒凉相处,躲进荒凉,不会被世俗纷扰,更谈不上无端的烦脑缠身,有的是心灵的纯净和避世的安逸。
走得越深,天上的星星,越喜欢陪伴人世间最孤单的人。它们悬浮在低空的沙雾之间,仿佛让我聆听到一种清凌凌的声音,那声音,似波涛又似涧溪,一波又一波地秒速而来,给我制造了尘世里寂静而美好的时光。
穿越沙海星夜,笨拙的思绪偶尔泛起一丝惆怅。塔克拉玛干,是星球上一块很特殊的地貌,连绵起伏的沙丘,给予人的是恐怖的气氛和令人窒息的荒芜。黄沙万里,给人们印象较深的,就是那份在久远时光里远逝的驼铃声。沙漠、商人和驼队,是穷荒大漠的文化符号,如今,要从文字里聆听驼铃的声音,那只能从苍茫的沙海之间听出千年故事和古老的悲凉!
第二天,为了迎接太阳出世,我就起了一个大早,这里的沙山至少有一百米高,带上干粮,就直接爬沙山了。十多年间,曾经爬过多个地方的荒山野岭,没有感觉到辛苦,但爬沙山,深感力不从心,深一脚浅一脚,宛如走沼泽地,难度极大。我想,只有爬到沙山之巅,才能遇见胡杨被日出之光点燃的生动奇观。脚步,就算寸步难行,也得用毅力把每一寸征服掉。
大漠,能从人的脑海里唤出无边的辽阔,也能把沧溟的孤寂,从人的情感中挖掘出来。当我爬到一片沙山之巅的时候,确实被这两份感受缠住了。那一浪接一浪黄色的沙丘,向天边延伸和舒展,真够气派,够壮阔。在四周的沙山的合拢之境,座落着沙漠之湖,这面蓝色的湖,面积还不小,果然有葫芦的影子。左边,是葫芦的上半节,右边面积较大,是葫芦的下半节。令人心潮澎湃的,是葫芦的水面中,几处浅浅的沙丘上,布满了胡杨树,这橙黄色的胡杨,真是穷荒大漠点睛之笔。它们,似种子的火苗,让一湖水,在平静的气息里涌动着生命的奇迹。湖畔两岸,依然是胡杨,这些岸边的胡杨,枝叶显得更茂盛,树的造型出落得更苍老。
赶上趟了,很快,东边敞亮了,太阳从沙山背后探出苍白的额头,阳光一点一滴启动了它的灵气。只见西边的大漠,被一排又一排清嫩的阳光抚摸,金色的沙浪,拽住清风,犹如跳动的波浪,泛起大漠的仙意。
古往今来,和大漠相关的影子,时常被文人骚客们借景抒怀,虽然有些文人没有深入沙漠秘境,不曾身临其境地体验沙海的穷荒之境,可他们会在文字的召唤之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勾出大漠之魂,令世人叹服。
和大漠睡过一晚之后,在它的白昼里,我很踏实。沙海的浩渺,能得到人的敬畏,也能让人从绝望里看到幽光。广袤无垠的大漠,在清晨的阳光里,为我呈现了一曲浪花里的欢歌,备受感动。它的意境,可以被幻化成诗的衣裳,也可以成为一篇布局巧妙的小说。大漠,陪伴风,陪伴日月星辰,把自己的小说,写在千年的时光里,给这片沉寂的大地铺就了每一页传奇。
初升的太阳,越过了沙山之巅,风示弱的时候,阳光就清澈,清澈得似被雨水洗过一般。柔情似水地坠落在胡杨的枝叶上的阳光,爆裂出一股股腾升的热情,攻下了湖心沙丘。一层层枝叶,一层层地接受光的滴灌,所有的光,很齐心协力,活生生地,把湖心沙丘的胡杨林燃烧起来,火焰一般的色彩,使胡杨生命之歌,奔突而嘹亮。
湖水和胡杨,生活在两个异度空间,一湖水是安静的。瓦蓝的天空,掉下来的色调,被湖水过滤后,映入眼帘的湖水就变得特别的青蓝,金色的胡杨,带上每一粒阳光的躯壳,倒映在水的肉体里,静影沉璧的湖水被炒醒了。
真是妙极了!人世间,风景如画的极品,有千万种,沙漠之湖和大漠胡杨构建的这幅画,可以堪称为绝品和珍品。这幅画,在人的目光里,咫尺之遥,横亘了千年时光。画里的千年,矗立着生而千年不死的胡杨,它们用坚韧和顽强的生命品质,在荒漠的舞台上演绎了自然的奇迹。画外的万年,大漠的雄浑和苍凉,埋掉了亘古至今人类未知的秘密。站在这幅画的身旁,以赏心悦目的心境阅读它,以无法呼吸的目光收藏它,我的深情,获取了它默认的千里神交。
胡杨,是荒漠区的物种,抗干旱、御风沙、耐盐碱,它是首屈一指的。人们常说的“三千年的胡杨,一亿年的历史”,就道出了胡杨这个物种的极致。人们都知道,胡杨的神话,就在于它问世的年代,胡杨,在星球上出世的日子,是相当遥远的,要以万为单位计算。这些年,闯过塔里木盆地深处,走过塔里木河之畔,也去过额济纳旗的荒丘,和胡杨认识较深。每一个地方的胡杨,都有它不同的生长环境,但它们的身影,嵌入我的精神空间里,对生命的承诺是一致的,那就是为了映亮生命之火,坚毅地活着!
在身后的近百米远,一片沙坡上,一棵造型特异的胡杨,引起了我的关注。它的四周,除了沙山上起伏不绝的沙丘之外,就只有它,孤孤单单地,傲立大漠,神气十足!那一树嫩黄的枝叶,跟着空旷的沙海一道,打入人的视野里,醒目醉神,动人心魄。它之所以叫人叹不绝口,就在于它的孤立之神,真真切切地诠释着大漠胡杨的苍凉之魂。
走过去,亲近它,我乖巧得像个孩子,傻傻地看着它。每一次和胡杨相识,在几乎零距离的对话里,我的心,终归陷入极限的宁静。胡杨的叶子有两种,一种是椭圆的叶子,一种是长条的叶子。这棵胡杨,是一身的椭圆型叶子,或许它的根系较发达,吸收黄沙深处的水分够充沛,枝条上的叶子都曾嫩黄色。在人们心中,秋叶黄,昭示着衰败和枯萎,可这些粉嫩粉嫩的黄叶,反而给人一份朝气与活力、信心和温暖。悦目的黄色,在阳光里任凭野风的摇摆和清洗,芬芳的色彩,在人的向往里触发了天真和浪漫。
胡杨,在如此恶劣的生存环境里,千年不死,倒了,千年不朽,顽强的生命力,是多么强悍。人,走的是千万条路,无论怎样,总会遭遇困境。困境,是人生坎坷的一种方式,面对胡杨的坚韧,我们还有什么不能顿悟呢,有了一颗强大的心,才能像胡杨一样,活着,适应能力强了,就可以走出困境。
胡杨,这一棵孤寂的生命,撑开了大漠的辽阔,这一树黄灿灿的枝叶,燃起了大漠之秋。坐在它的身边,有着道不尽的舒适和畅享。我深情地用尽目光,凝视四周的空间,穷漠大荒和胡杨,驱赶了困顿心灵的疲惫,敲动了沉睡在内心深处的向往。
2020年11月20日
落墨于新疆库尔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