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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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高原，万物争荣，芳菲正浓，宽阔的天碧，厚厚的云缕，随风游动，它们走出了丝丝的裂纹，并答应着风的呼唤，一点一滴地划破沉寂的天空。一粒粒阳光，如破土的新芽，从云缕裂缝之间，挤出千万条路，不经意地，大地上的生命，就得到阳光的滋润，它很轻盈地抵达山间幽谷，那是一份秒速的沉落，也是婆娑点点的音符，把温暖弹给我探访的这片山野。
高原的阳光，在炽热的夏天，它没有溽暑蒸人，而是和煦宜人。这一天，我即将穿过的山地，是四川新都桥镇高尔寺山的旷野。跟着我出行的是妻子黎敏和女儿吕之越，她俩是第一次来到川西高原，一路上，无论是遇见各类奇花异草，还是看见自由翱翔的雄鹰，娘俩的心情都十分愉悦。今天，我是特意带她们去旷野，在那里，准备守候贡嘎雪山的黄昏，运气好的话，被人们津津乐道的雪山之巅，那一抹夕霏一旦出现，我想，能给她俩带来更奇妙的惊喜。
我们的车停靠在一片山谷旁，一条流水潺潺的小溪，清澈可鉴。这一泓清溪，像流动的水晶，在阳光下悄悄地闪动，涟漪轻柔，波涛微颤，清凌凌的小溪，走路的动作，宛如轻拨琴弦，一路玩耍，一路欢畅的乐曲蜿蜒到远方。在不远处，一户藏族人家放牧的帐篷，栖息在小溪之畔，帐篷的女主人，刚从清溪里打水归来。黎敏，为了感受牧民人家的生活，她几步就赶了过去，和她搭讪了一会，这位热情的女子，得知风尘仆仆的我们是来山里看贡嘎雪峰的，便主动邀请我们到她家休息，就这样，我和吕之越跟了过去。
跟着这位贤惠的女子，进入她家帐篷，这个临时的住所，既简约又温暖。女主人衣着藏族服饰，端庄大方，举止娴静，是一位勤劳俭朴的山里人。在招待我们的过程中，她简洁明了的只言片语，很是盛情，黎敏和她交谈的时候，我发现这个心灵手巧的女子，贤淑温馨，开朗豁达，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如泉水般纯净，美丽动人。
这位女主人名叫拉姆，她给我们一家三口分别端上一碗热腾腾的牦牛奶茶，那股清馨的奶香，让一股暖流沁入心田。这碗奶茶，是放牧人家热情好客的上品，它是牧场独有的味道，每一滴奶香，融入了自然的辽阔、也融入了牧民的淳朴和生活的故事。黎敏，捧起奶茶，轻饮之后，为奶茶的醇厚和天然风味感动了好一阵。她说，这碗奶茶，清香可口，喝完它，心尖的寒意和奔波的疲惫很快就没了。吕之越喝完后没说话，但我相信，这碗温暖人心的奶茶，会成为文字里的往事，给她的这段时光留下一个无法忘却的记忆片段。
拉姆说，丈夫和孩子去山上赶牦牛，这片山坡草地，是夏季牧场，到了冬天就转场了。在帐篷里，和女主人拉家常，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地，天色已晚，和女主人道谢之后，我们直接往高尔寺山赶去。
高原的气候，真是变化万端，在途中，太阳已被遮得羞答答的，一片乌云很快压顶，不到一刻钟，雷阵雨来了。只见那阵雨，在几次闪电和雷声的陪伴之间，穿过稀薄的丝丝乌云，神速般坠落在山地上，卷起了一阵轻烟。荒芜的大地，被急雨锤打，绽放出一个个袖珍旋涡，很美，又很迷幻。顷刻之间，那片乌云，渐渐地撕裂下来，低空，已被密雨下黑了天。天空的另一半，倒是很敞亮，阳光给足了这片天的面子，傍晚的阳光，显得轻逸而澄澈。遇见此情此景，我们的目光碰到了惊天的信息，空廖的视野里，一半天空，以雨滴撒野，一半天空，以阳光吟唱。在车上，我预感，这种接近傍晚的雷阵雨，一旦停了，彩虹出现的概率较大。
四川西部，蜿蜒回环的是大横断山脉，这里的地貌，海拔呈梯级表达，不同的海拔区域，植被的变化十分明显。雪山冰川、峭壁幽谷、弯曲江流、苍茫云海等奇观，是不难遇见的。恶劣的气候条件，也会让人在夏季时常看见六月飞雪、太阳雨、长虹贯日等天气现象。
我们的车跟着远去的雷声走去，不一会儿，淅淅沥沥的雨声也减退了。“快看，彩虹出现了。”黎敏的一声惊叫，唤醒了我纷飞的思绪。我爬在窗口一瞧，在车的左边，一道气势不凡的彩虹倒挂在不远的山岭之上。彩虹的行踪是很神性的，为了欣赏它的尊容，我们纷纷下车，和时间赛跑，力争用最快的速度去记录彩虹的身影。
一般在夏季的雨后或者在极端的气候条件下，人们会遇见突然出现的彩虹。当然，并不是每一场雨后，能遇见彩虹，这就更让人们在心里对它产生一种神秘感！
小时候，在故乡的田野，夏天里翻云覆雨的天气，偶尔让童年的目光与虹相遇。那时，由于年纪小，看见虹，就在田埂上奔跑，去追赶虹的影子，那份天真烂漫的日子，至今记忆犹新。长大后，在漫长的岁月里，在乡村，在城镇，在夏季的雨后，也偶尔能看见虹，除了赏心悦目，倒是没有更多的念想从心间掠过。但是，能对虹产生极大兴趣，是从我在荒野秘境里和虹相遇的那一刻开始的。这些年，我行走荒野，多次遇见彩虹，它们以不同的神幻之美，埋在我的目光，时常令我借以虹的记忆，想念过去的时光，这份虹的记忆，也触发我奔走荒野的激情。
下车之后，黎敏和女儿吕之越，看着彩虹，除了惊讶，没有更生动的表情，倒是我像个顽皮的孩子，手舞足蹈的表达兴奋，一口气直接爬上旁边的山坡，尽兴地和彩虹对望。虹，是神秘的光学现象，它由浅变深，由深变浅，都在眨眼的空隙里完成。所以，人们常常说，彩虹的美，是极致而短暂的美，彩虹降临人间虽然短暂，但它至少在爆发最美的时刻，是令人叹服的。
爬上山坡，气喘吁吁的我，迫不及待地把目光投送过去。但见那一湾彩虹，以绚丽的虹霓划破浅蓝色晚空，赤橙黄绿青蓝紫，融合在一起，托起了风雨的寄托，答谢了阳光的虚幻之笔。风雨和阳光最神奇的合作，才接回神出鬼没的虹。就因为如此，和它邂逅，就是一次神缘，它能把最美的光影，交给欣赏者，更能唤起一个人对人生途中美好境界的憧憬。
人，这一生，山高水长，脚下有路，一马平川，路也在远方。途中的每一段路，风追雨，雨也可以缠风，风雨兼程，是我们最基本的适应能力，每一条路，都想在历经风雨中实现彩虹般的梦想，这也是本能的向往。坎坷一世，能收获爆发力给予的最美，是偶然的，它并不是常态。多数条件下，平衡的美，才是恒久的，而那种被众人渴望的最美，也只是短暂的。犹似彩虹，出其不意的来，稍纵即逝的走。想透彻了，在生活中遭遇任何挫折，何不释怀呢！
“彩虹走了，彩虹不见了，天不早，赶路吧。”黎敏的一句话，催醒了我，当我再次使劲地投递目光之时，苍穹之下，来去匆匆的虹，彻头彻尾地无影无踪了。它就是那么神秘，又是那么诡异，它带走了阳光的微笑，也带走了我的遐思。
这次出行，没有太多的方向，只是想带上家人去看看贡嘎雪山。近几年来，贡嘎雪山，是文旅时代的打卡地，关于它，有多个地方能感知这座雪山的伟岸之姿。我们来的这块高地，是海拔4412米的高尔寺山，在它的山顶，就是一片宏阔的旷野，是眺望贡嘎群山从神光里横空出世的理想之地。
黄昏，悄无声息地来到我们身旁，我们终于抵达了高尔寺山巅。这片山颠，确实很空旷，辽阔的旷野里，最容易触摸的是旷野长风。在高原上，风的特征很明显，它容易在黄昏时分来得猛烈。高尔寺山颠，这阵风可了不得，它犹如野马一般狂暴不驯，铺天盖地，有一股掀起惊涛骇浪的狂劲。熬在车上躲大风，时不时地，通过车窗，让目光向外延伸，忽然发现，贡嘎群山亮相了，一排雪山，从云遮雾盖的昏迷中苏醒过来。这或许是疾风的功劳，它用侵肌裂骨的暴力，驱散了雪山四周的云雾，使贡嘎群山以最清晰的身姿，矗立在荒野。
贡嘎山，穿越古今，名播荒野，是中国极高山中颇负盛名的雪山，它是川西大雪山的主峰，海拔7556米的贡嘎，傲立于群峰之巅，被世人冠以“蜀山之王”的美誉。以它为中心，周围绵延起伏的大山，海拔达到6000米以上的就有45座。簇拥的群山，雪峰交汇，这是我们这个星球雪山密集群居的场所。在一些峡谷地段，可以见到雪山群峭立长空的雄姿，而在高尔寺山的旷野，眺望群山的目光，尽管得不到峭壁万仞的奇观，但贡嘎的王者风范，还是挺令人敬仰的。
在夕阳的身边，有一批较厚的云彩，抗风的能力挺强，它们较厚，无法呈现晚霞的鬼魅之影，它们没有放弃自己的本领，以乌黑的方式压着落日的欲望，这也许是它们显示自己能量的一种绝活。
我让妻子和女儿下车，守候光影偷袭雪山的那一个微妙的时刻。我们站在车的背后，防范风的袭击，借用空暇的时间，我给她俩讲述我和贡嘎的故事。看贡嘎雪山，在川西有很多经典的地方，有些地方，有雪山湖陪贡嘎玩耍；有些地方，有云海和贡嘎嬉戏千年。记得2012年，第一次去牛背山的时候，在迷雾中爬山，爬了很久都走不出漫山遍野的大雾，最后，还是靠毅力挺住了，我冲出云雾，爬到山顶时，那阵徘徊已久的山雾，成了半山腰的云海。云海之间，贡嘎群山，腾云驾雾的气势，叫人热血沸腾，那场和雪山云海一起度过的日子，一直都难以忘怀。
在我犯迷糊的瞬间，西边的山头，落日凭借太阳撤退的极限之力，撬碎了挡道的乌云，它扭转乾坤了，只见一道道金光脱颖而出，每一束强光，似利剑刺破黑暗驱散乌云，爆发令人目眩的光芒。眨眼的功夫，落日身边，残存的云片，也汇成了绚烂的晚霞。
这些奇妙的晚霞，没有太让我沉醉，黎敏和吕之越发现日照金山启幕了，大喊了一声，惊到我的身体来了一个急拐弯，不舍一切目光，去打望贡嘎群山。果然，让我们遇见极限的神光亲吻雪山的圣境了。那一道道来自于落日返照的光焰，匍匐在地面，蜿蜒而行，蓬勃的神光，由金色变幻出紫色，像温暖的地毯，由远及近，铺向雪山群峰之巅。这个特殊的时刻，金光烈焰的画卷，让我仿佛感知到，一个狂放诗人的潜影，逡巡在光裂变的缝隙里，泼洒千万个紫铜色的文字，一路护送神光摸顶贡嘎。神光抚摸雪山的整个过程，野性发作的大风，也参与其中，丝毫没有退却。在大风的追寻中，这些光影里的文字，以诗的名义颂唱，那动听的声音，既是风的豪迈，又是光的柔情，这一刚一柔，成就了一件夕照贡嘎雪山的杰作。它形成的时间虽然很短，但从头到尾，风追赶光，栩栩如生，光亲吻贡嘎，妙趣横生，这份与神光相遇的场面，很是震撼人心。
吕之越，正在念初中，她借道暑假，陪着娘亲，跟我出行一趟，感受壮丽山河。她是个性格沉稳的姑娘，年龄尚小，一路上，遇见自然美景，就算是喜溢眉梢，也出落得一副文静娴雅之美。我很少看见孩子激动的样子，刚才，贡嘎群山和那场神光演绎的一场戏，也没有撬动她的微笑。不过，她是一个热爱学习的孩子，这一趟出行，大自然这个天然课堂，只要她静心观察，勤于思考，一定会受益匪浅。
贡嘎山，是横断山脉的孩子，是地质年代遗落在人世间的尤物，它是星球上最美的雪山群之一，也是人们探险的极境之地。多年间，我也从不同的地方，拜访过它，我的目光累积了它呈现的诡谲多变的影子。今天，在暮色苍茫之间，和日照金山相碰撞，它和霞光融合的神意，让我的人生之旅珍藏了一段清澈的时光。
下山的途中，我给黎敏和孩子继续唠叨，讲述我和贡嘎的一些奇遇，窗外，落日撤走已经半个时辰了。黄昏的余光之间，贡嘎群山，山影濯濯，王者的气场，依然宏大，风变得柔和起来，它在旷野里游走，卷动的气息，犹似一曲轻音乐，伴随着我们走出旷野，走进了宁静而舒适的夏夜。
2018年7月20日
四川新都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