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行

家里的工作扰得我心情实在烦乱，我想出去转转。但是在村子里实在没有转头，我就想着，钻进附近的村子里，沿着一条路一直走，直到尽头。接近傍晚，我进了对面的村子，这个村子倒是常来，却一直没深入了解。我就一直沿着村子的这条主路往后走。刚开始，房子都是新修起来的，越往后走房子越老，直至矮老的小土房，院里的枣树正好蔽住了大门口，两个老人在门口的石墩上坐着吃饭，旁边静静地呆着一条大黑狗。再往后就是一个用彩钢板搭起的沙棚。无奈的是电话响了，家里又忙开了，我只能急匆匆地赶往家去。

第二天，我终于越过了那个沙棚，接下来是一段镶在山间的路。两边的山和我们村里的那些土丘不一样，它们像是拿一块块巨大的石头垒起来的一样。这段路实在不好走，虽然已经修过，但是我骑着车子依旧颠簸，不断地发出响声。

左边是一条已经干涸了的小溪，再往上走，是一片片开垦过的，趴在山坡上的田。人们将土地翻得松软，这使得人能够栽到上面而不掉下来。这边种地的人是很辛苦的，平旷的土地很少，人们只能将目光投到这一座座的山上，山顶上、山腰上、山坡上，将贫瘠坚硬的土地一点点地翻出来，种上玉米，种上土豆。

我祖父，一辈子栽到地里，而今已经七十高龄了，一年四季仍是倒腾他的那些地。他在山上窑洞里住着。我父亲母亲几次三番劝他，你下来住吧，那房子又方便，每天还不用你生火做饭。你人老了，腿脚还不好，每天那个坡上，上来下去，不累？再说，那山上，一没电话，二没人的，你要有点意外，那谁能照看的见？你让其他人看见，是说我们孝还是不孝？祖父不去。父亲又劝，你那地能不种的就不种了，每年产不了两个子，累的倒要死。祖父答应了，但是第二年依旧偷偷种上。

祖父一生都在开荒，院子里、房顶上、大门外。如今那山上就剩他一个人了，他更是放开手脚去干，几乎哪都有他的一小块地。我曾有一次去给他送饭，走到大门口，只见木门大开，但是不见人影，正往出退时，听见垃圾坡下面咳嗽一声，将我很是吓了一跳。我探头去望，正是我那祖父。他站的那块垃圾坡，很是杂乱。他竟然将它整理出来，点上南瓜，种上了土豆。

我越过那段最坎坷的路段，来到了一个岔口。左边是一条上坡路，右边则继续向深处延伸。我选择了左边的上坡路，我喜欢高处，登高可以望远。

但是，我想错了。上坡路只延续了一段，而后又是延伸。右边依旧是山，左边却已经换成了矮崖，一排很高的树从崖底直伸出来，我从那排树荫底下穿过。路上几乎没什么行人，偶尔有摩托车，或者汽车从我身边擦过。我应该感慨，在这么深的山沟里，水泥路依旧平坦，这是政府的力量，也是人民的力量。

我遇到了第一个村子，一块大石头上凿着的红色的四个大字，告诉了我这个村子的名字。我常常从大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我会问他们这个村子大致的方位，我会想象它大致的模样。现在我找到了它，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新奇与兴奋。

一进村，右边一座仿古式的宗族祠堂，四周插着彩旗。我们家没有这个，甚至于连族谱都没有。我曾经问过我的祖母为何不修一个，得到的回应是，没读书人，几代以来都是背锹把的。我又问，那如何祭祖呢？祖母说，就咱家那一圈坟头，子孙们有传承，记得起，到节日了，就上去烧点，再久了，骨头都化得没了，就不烧了。我说，等我以后有些本事了，我想修咱家的族谱。祖母说，等你有本事了，那族谱自然就不用你来修。

还是那座祠堂，我想进去观摩观摩，绝没有亵渎之意，但是大门紧锁着。我只好再往后走。道路两旁的建筑也多了起来，山腰上的那些旧窑洞，该塌的也都塌了。现在都是一院院新整修的平房，红砖水泥打顶，铺院子，瓷砖贴墙，彩钢门一竖，拿他们的话来讲，漂漂亮亮的，可是一院好地方！

我像一滩水一样，沿着能进得去的，铺着水泥的路到处蹿。我磨磨唧唧地蹿到了这个村子的戏院里，一座飞檐阔敞的戏台和一群老头老太太们，默默地守在这儿。我们这边的村子是必须要有戏院的，一年唱四台戏，每个村子都有每个村子的时间，相互错开，并各带有不同的说道。

想当初，我最期待的便是唱戏了。那时，我祖母有一盆“瓦丛丛”，开的小花，一开好几种颜色，很是好看，但是这盆花对于我的价值只有一个，花一开，就要唱戏了。每次唱戏，戏院里挤的满满当当，看戏的，卖衣裳床单的，卖种子的，卖小吃和卖玩具的，我最喜欢的就是玩具摊，没钱，不买，单看，看一会觉得不好意思了，转一圈回来，又继续看。祖母喜欢称一点油条，留着晚上吃。刚炸出来的油条，酥脆，伴着淡淡的咸香……

如今没落了，村里年轻人少，和我同龄的更少，比我更小的倒是还有，大都是父母去外地打工，孩子由爷爷奶奶照看的。我小的时候便是这样，有人说我们像野猴子，我认为我像只跳蚤，祖父祖母对我不会有太多的教条，我整日在那座山上，跳下来、爬上去，很难被人看得到，很难被人看得起。我喜欢“留守儿童”这个称号，但我还是一只跳蚤，只不过变成了一只受人可怜的跳蚤，不过，我觉得跳蚤有跳蚤的快乐。

我已经将这个村子给转遍了，看看时间，家里也该开始忙了。这一路上，我只是为了看看风景，散散我那烦乱的心情，而因此勾起的诸多想法，全然是由心所念。等回去之后，我再翻出来去想，什么也没有了，只觉得一路上很有意思，看到了不少的东西，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