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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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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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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桐树

我的老家在临涣镇一个普通的小村庄,院中有几棵粗大的泡桐树,儿时的青砖灰瓦在春分时节总被泡桐花染成淡紫。最大的那棵老树不知活了多少年头,树干粗得三个孩子才能合抱,爷爷说,这树是他成亲那年栽下的。

花影婆娑的四月,爷爷总要搬出他的槐木梯子。粗布鞋踩在虬结的树根上,梯子便吱呀呀地唱起小调。他修剪枝桠时格外讲究,说泡桐性子烈,"要顺着它的筋骨来"。剪下的枝条在墙角堆成小山,来年开春就变成灶膛里的火苗,爆出噼啪的桐花声。

夏夜里树影漫过整个院子,像是泼在青石板上的墨。蝉鸣最盛时,爷爷总把麻绳编的木床搬到树下纳凉。一家人没有高档的菜肴,凉面条也是改善伙食秘方。他摇着蒲扇讲古,说明朝有个举人曾在树荫下读书,后来桐花落满肩头也不知晓。高谈阔论着勤俭持家之要,谆谆教诲着做人之道。我枕着树根数星星,想着天宫中的美好。

那年雨水特别凶,老树断了两根主枝。爷爷蹲在泥水里摩挲断口,雨水顺着斗笠往下淌。他连夜把断枝拖进柴房,用生桐油涂了伤口。后来断枝处竟又抽出新芽,歪歪扭扭地朝着东南方向长,倒像在给南飞的雁阵指路。泡桐树因急着成材,忘了自我的守护,何尝不是一种情怀。

秋深时满树桐叶转作金黄,爷爷就坐在树墩上卷烟丝。烟圈儿追着落叶打旋儿,落进他膝头的《黄帝内经》里。有回我捡了片心形的桐叶夹在书页间,他笑说:"这树全身是宝,叶子能治痈肿,花可医烫伤。"说着拾起块树皮,指给我看那些弯弯曲曲的纹路,“你瞧,这是老天爷写的药方子”。后来,听说临镇的韩村用泡桐板做成乐器,泡桐生长快、材质通透且声音清脆,是制作乐器发音板的良材。用泡桐制作的古筝、琵琶等乐器,经过调音师傅的调校远销世界各地。说不定,就是泡桐成就了嵇康《广陵散》的千古绝唱。

腊月里老树褪尽铅华,枝桠间悬着爷爷扎的稻草人。红布条在寒风里飘摇,惊得麻雀不敢来啄晾晒的腊肠。除夕守岁时,爷爷总要把熬好的桐油端出来,给门窗木器刷上新漆。他蘸着油膏往木纹里描,仿佛在给老树写回信。

一年开春,老树迟迟没发芽,树皮裂得像龟背。爷爷整日围着它转,有天忽然翻出柴房里那截陈年断枝。他佝偻着背,用墨线比划着锯成板材,说要给我打口书箱,刨花雪片似的飞,带着淡淡的桐花香,箱成那日,老树突然绽出零星花苞。爷爷把木箱摆在树荫下,颤巍巍刻上"桐荫"二字。我这才看清他手上深深浅浅的裂口,竟与老树的纹路一般无二。书箱伴我海孜中学、濉溪中学六年的时长,也成了我的骄傲和满足。

晨起推窗,见老树又开得云蒸霞蔚。风过时,那些浅紫的铃铛轻轻摇晃,恍惚还是爷爷握着长竿在摘桐花。花瓣落在新漆的木箱上,洇出点点水痕,像极了那年雨水顺着爷爷的斗笠,一滴一滴,渗进老树的年轮里。树越来越粗,爷爷越来越老,不觉中,已是泪眼朦胧,却也在编织着一个美好的人生故事,将来讲给更多的人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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