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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向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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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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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写猴头沟

我再一次站在故乡猴头沟的山顶上眺望家乡。

从地形看老家猴头沟颇像一条扭动身躯的鱼骨架,从中间的脊骨向两侧生出许多的骨刺,这骨刺就是自然分布的沟沟岔岔,在这众多的沟沟岔岔中有两条以蔬菜命名的沟——萝卜沟和韭菜沟。这两条沟大致呈东西对称,韭菜沟在东,萝卜沟在西。罗卜沟是我们李家的栖息地,这里曾经延续了我们家族百八十年的人间烟火。那个时代,种地和饲养牲畜是一个普通农民家庭的主要生活来源,一个二十来口的大家庭,生活在一起,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份事情,一种责任与担当。男性去十多里远的五天地播种耕耘收获,女性在家里做饭、烧水,提水挑担把饭食送到地里,延续着古老的男耕女织的生活,女性往田间送饭菜,一来可以使田间劳作者有充裕的时间投入到农活中,更可以节省时间。免去往来的体力消耗。逢年过节,尽管农家日子拮据,仍然要购置简单的节日用品,从曾祖母的话语中我感觉到共同创造的财富在分配上的失衡,无论饭食还是衣物,她都感觉曾祖父和她们以及她们的儿女们低人一等,受到无形中的歧视。为了一个大家庭的和谐,曾祖母都以她的宽厚待人默默隐忍,这样的责任与担当总会有历史的遗迹留给后人。我十几岁的时候,在萝卜沟门口偏西南一隅,还可以看到当年我的先祖生活过的茅草房旧址。旧址高出地面一二尺高,建造材料纯原始的白泥土墙,建造的布局轮廓分明。住所后面二十几米处是一道长长的石头墙,从山根顺萝卜沟流出的水经过三四十米河套通向主河道,先祖的用意就是通过这道墙防止洪水的侵害。这道石墙有多半人高,给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这道墙的做工极为细致、规整,笔直的墙,墙的两边刀削似的,是用若干块大小不一的石块垒砌而成,从这里不难看出曾祖父兄弟和她们的儿女们做事的刻板方正与规矩。曾祖父排行在二,身上有一个哥哥,我们是二门的后代,在农村为了称呼方便,在哥们之间的称呼上常常以大门、二门相称呼以此类推。曾祖父是一个标本式地道的农民,清末出生,从泛黄的照片中看到一位戴着破旧的布帽子,额头深深的刀刻似的皱纹,混沌无神的眼睛,老旧粗布的上衣,脑后拖着一条长长的辫子。这条辫子少的是油滑光洁,有的是灰土郎神的脏乱。曾祖父和他的兄长素来以披星戴月勤恳劳动,尤其是割柴、背柴负重出名,勤劳节俭的家风让每一个家庭成员身体力行。

曾祖母是典型正宗的八旗人,她的祖上是八旗贵族大家的仆役、随从,后来跟随他们的主人圈地来到丰宁,并在此地繁衍生存。曾祖母来到我们家的时候,还是保持着满族女子的梳洗打扮的风俗习惯,高挽的发髻,一根一寸宽五六寸长的银制的别头簪,后来这根簪子成为祖母做豆腐分割豆腐的刀子。一次她向我讲起她额头的伤疤,是她小的时候淘气在猪圈墙玩耍,突然掉下来石头磕破的。老人一生素食,为人和善,生活节俭,记得每当我读书懈怠父亲责怪我的时候,我不免伤神落泪,此时曾祖母都要谆谆的告诉我“恨铁不成钢”以及“为人做事不攀人”的古训,这些思想在我的幼小的心里如同种子一样生根发芽,我后来考取师范毕业走上教育工作的岗位,成为为人师表的教师也当感念曾祖母的教诲。曾祖母是在一个年三十的晚上突然发病,一病不起不日辞世的,那年她刚好八十岁,我正在读初中,记得当时我写的几首不称其为诗的文字来缅怀悼念疼我爱我的老人,尽管文字幼稚,词不达意。

祖上老屋的西山根有一道洼,人们称其为杏树洼,这里生长着几棵年深日久的甜核杏树,杏树枝繁叶茂。暮春时节我和小伙伴们有点醉翁之意不在酒之嫌,放学后我们挎着筐成群结队来到杏树洼,其实挖野菜就是一个幌子,就是为了尝上几口酸甜可口的青杏。拇指大的杏子入口味道极佳,我居然可以一把一把地把杏子往嘴里放,直到吃得倒牙不能再吃为止。兜里的杏子拿回家里,明天拿到学校给那些喜欢吃杏子的同学分享。

也是在这个为我们带来欢乐的杏树洼,当年曾经发生过一件令人惊悚的事情,初春的一天,大人们都外出劳作,大爷爷家的淑兰大姑,在家里做零活边看护排行在三的弟弟,大姑三弟的乳名叫“长栓”,大姑在里屋做活,长栓在外屋门槛上玩耍,初春时节正是狼四处觅食的时候,突然从山坡下来一只狼窜入院中,把正在玩耍的孩子叼起来就跑,大姑听到弟弟的哭声飞快出屋,狼已经叼着孩子到了杏树洼,大姑的呼救声、哭喊声引来乡亲们纷纷前来帮助,他们拿着锄头、铁锹边追边喊,狼过了杏树洼上了一个山坡,松开口把孩子放在地上,回头望望追赶的人群还有一段距离,又叼起孩子继续前进。由于狼负重人们追击的距离越来越近,狼被迫放下孩子仓惶逃窜。孩子得救了,满脸血污的长栓奄奄一息,狼的牙齿在长栓的脸上留下几个深洞,长栓疼得把手指紧紧地插进脸上的血洞中,不久便一命呜呼。这样的事情在当年极为常见,乡亲们称为“闹狼”,狼患为那个时代的百姓生存带来了极大的危害,深受其害的还有她们辛勤饲养的家禽家畜。不过狼口逃生的也不乏其人,人们常把劫后余生的人称为“赖代剩”,当年的狼患在肉体形象乃至心灵上都为受害者留下了一生都难以抚平的创伤。

家乡猴头沟以下小的地名从命名的缘由看大体有多种情形,以姓氏命名如李家梁、周家沟、喜灵坟地、闫家坟;以蔬菜命名的韭菜沟、萝卜沟;以方位命名的北沟、小东沟、头道沟、二道沟、三道沟;以动物命名的狐狸沟、王八盖子山、老虎沟;以地形地势命名的鸡肠子沟、阳台子、大顺梁子;以农具配饰命名的磙子沟、鞍桥子;以代表着乡民礼佛敬神之心命名的龙庙沟、小庙梁、千佛寺;以食品命名的煎饼沟、菠菜沟;以树木命名的团榆树、榆树林、槐树梁;以地面标志命名的大坟沟(沟口有一个高大的坟茔) ; 和土地农事相关的五天地、南垄子;以自然山水命名的大水泉沟、小水泉沟。每一个地名都是一个在漫长岁月中历经沧桑积淀的一个又一个文化符号。“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朴素意识深深根植于乡亲们的血脉之中,“站在山坡不嫌陡” 这里的山山水水属于她们,她们的一切又属于 大山和土地。当她们的生命化作永恒,回归自然,依然以博大的情怀守望着这片土地。

昏暗的油灯下多少个夜晚,嗑着瓜子我依偎在曾祖母的身边听她讲述一个又一个关于猴头沟的过往,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又知道了“安土重迁”的内涵。 他乡山也好,他乡水也清,难锁我故乡一片情,时至今日祖母的故事如同汩汩流淌的泉水滋润着我生命的绿洲。

那是一个兵荒马乱动荡不安的时代,山村的夏季,万木葱茏,虫鸣雀欢,乡亲们的生活日复一日,远处隐隐约约地走来一小队当兵的,来到近前看到他们穿着灰色军装,态度和蔼可亲,他们来到百姓家里放下背包挑水、劈柴、扫院子,把院里院外打扫得干干净净,乡亲们拿出平时舍不吃的腊肉、鸡蛋送给战士们,他们微笑着婉言谢绝。夜晚战士们一个个在外面席地而睡,不管乡亲们怎么让来屋里睡觉就是不肯,有人看到这天晚上来了一位挑担子的货郎,第二天一清早这一小队士兵悄悄地离开了村子,至于什么时间走的谁也不知道。有人说这支队伍是八路军,有人猜测那位货郎很可能是八路军的地下交通员。

距离萝卜沟我家居住地不远的东南山坡上,是一个家族比较大的褚姓居住地,褚家哥们多人丁兴旺,众多哥们中排行老二的兄弟人称“二牛x”粗放彪悍,一天夜里几个伙会(当时称呼农村中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不劳而获聚集在一起以抢劫为生的人)结伙来他家抢劫,二当家的知道来者不善火冒三丈,抄起家伙扎枪子(一种顶头有金属锋利的尖长长的木柄可以手握自卫的武器)冲出屋门,伙会一看情况不妙转身逃走,说时迟那时快主人奋力把扎枪子投出去,只听“噗哧”“妈呀”一声直扎到一个伙会的屁股上,伙会落荒而逃,伙会们恼羞成怒慌乱间趁机把主人的牛棚点燃。顿时火光冲天,“救火呀”一声呼喊在夜空中回荡,乡亲们闻声赶来,奋力扑救终于将大火扑灭。

一个个鲜活的生命都在时光的刻录机里成为茶余饭后的故事,还有那些不为人知的往事,斯人已去,往事如风,流年似水,亦幻亦梦!

作为猴头沟的儿女,我常常把猴头沟这本乡土书籍的章节讲给我的儿孙,就如同我的先祖讲给他的儿孙们,我也在以故乡儿女的身份游走在每一个乡土文化符号之间,并尝试让每一个文化符号生发出属于故乡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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