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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素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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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制术
母亲拆开旧毛衣的线团
毛线在竹针间游走
她哼着歌,把阳台晾晒的被单上
阳光的绒毛,编进第三行
她揉眼的瞬间
有年轮细微的爆裂声
一枚磨钝的顶针
被捻进更紧的结
我蜷在沙发里,身形陷入旧凹痕
有一年我拒穿高领
说它像枷锁。她拆掉半尺
竹针沉默地退行
将傍晚拆成更深的黄昏
线团散开,在她膝上
堆成柔软的负担
她总说编制是倒流
袖口收针处,藏着
我第一声啼哭拧成的死结
衣领的罗纹,曾是她
用体温煨过的汤匙
而下摆的纹路在生长
线球滚过地板,拖着
蜜色的、饼干屑轨迹
那些她熨烫的每道褶痕
总在风雨前找到我的颈椎
交错的经纬在光中浮沉
竹针起落的节拍
地图上淡去的"两路口”
另一团线球滚远
停在我的脚边
此刻她举起成型的毛衣对着窗
光柱里,毛絮浮游
像一些未被说出的字
“试试看”,她眼角漾开波纹
要织得松些,明年你还会——
话音悬在喉间
她低头,用牙咬断线头
一声轻微的、布的叹息
我接过这蓄满呼吸的织物
一片寂静中,我听见
云雀穿过线圈
蒲扇摇出星斗
她将绵密的岁月
编成一件正在脱落
绒毛的下午
很多年后,烘干机在隔壁轰鸣
我抚过衣柜深处那件
终究嫌小的毛衣
线头松脱处,探出一截
她当年咬断的
银白色的犹豫
而我的指甲
正光滑、平整
再也学不会
捻起那样细的线斗
2025.1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