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回三河口

当黄河的最后一波洪峰漫出潼关时，三河口的秋天就悄然而至了。

高而蓝的天空连接起地平，鸟儿如期而归。雁群像云朵从天边滑来，嗖地飘入芦苇荡中揉碎了一湖粼光，晃晃地向外漾。野鸭随波摇摆着身体笨笨地凫游，嘎嘎欢叫着。一对对鸳鸯互相亲吻着羽毛，不时呷一嘴湖水，在涟漪里溜溜打转。红嘴鸥忽尔腾空，掠过水面又倏地消失在不远处的芦苇丛里，扬起苇絮如雪花般飞散在天地间。淀里的水是蓝的，清亮，透明，是湿地的乳液，河道里的水却浑稠，浊黄。河滩上，白鹭叉着皙美的长腿有一搭没一搭地漫步，一团雪白引领两行爪印歪歪扭扭地延伸在旷野里。大地开始褪色，绿意未尽，黄已升起，树木和野草皆变红，变紫，变橘。枯去的芦苇顶着白絮把毛绒铺满的苍茫天地间，鸟儿在天空翱翔，在水里游弋，在草丛踱步，在枝梢上静静挺立，黑、白、褐、灰、红……不同颜色的羽毛洇在水墨画里，把湿地衬映的愈加色彩斑斓。

循鸟音，我也回来了。踏上家乡的土地，看洛河入渭，渭河入黄，它们分别从北、西和西北方向穿越黄土高原滚滚而来，在大荔县东南部三河归一，冲积出连片的湿地，其中位于黄河岸边四百余平方公里的生态保护区，是水的世界，也是鸟的世界。有水，就有了生命，何况是三河奔流的浩荡三河口，秋风拂起时，这片广袤的湿地开始拢鸟入怀，有大鸨、天鹅、赤腹鹰等20种国家级重点保护动物以及斑头秋沙鸭、彩臂鹬等数十种省级重点保护动物来此准备越冬。

经历夏季洪流的滋润，秋天的湿地里芦花飘荡，残荷摇摆，树叶金黄。小鱼小虾在浅波里穿梭，蚂蚱在草叶上荡着秋千，蟋蟀在草丛深处啾啾鸣唱，蚯蚓扭动着肉肉的身子拱下一道弯曲的松土，蝼蛄探出头，又嗖地不见了。目力尽处，南有华山拱卫，北有铁镰山屏护，东有中条山隔黄河守望，中有三河翻涌，湍流过后，涛声低沉下去，鸟鸣却高涨起来，三河口特有的自然条件给百万只鸟儿提供了天然屏障。一时间千鸟翔集，万鸟荟萃，大荔黄河湿地赢得了“北方小江南”的美誉。阳光不再炎热，栖息在此的一群群灰鹤、野鸭、鸳鸯，正扇翅起舞，迎接来自高寒地区的黑鹳、天鹅、灰鹤、白琵鹭等新老朋友回家，从水里到沙滩，从草丛到树林，从地面到天空，到处雁鸣鹤唳，鹅飞鸭翔，湿地成了鸟的天堂。

薄暮笼罩的清晨，当第一缕霞光抹过中条山的山尖砸下来，关中平原“轰”地映照在一片金黄中，黄河湿地“飞机场”开始繁忙了。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鹤把一条长腿扎在水里，静静不动警觉如四散在机场上的守卫。白天鹅伸长脖子，扇动双翅，脚掌交替拍打水面向前冲刺，肥胖的身体嗖地腾入云层中。黑天鹅从天而降，俯冲滑行近水时，翅膀后张形成阻力伞，脚掌前伸如刹车片推向水面，一片水雾里，稳住身体又优雅地举目四望，随波而漾了。

身边的游人多起来。沿黄河大堤游走，近观渔湖镜天景象，看浩荡黄河自北向南奔流，远赏空中地上的各式鸟群不同姿态，行走在叽叽喳喳的鸟语声里，随处可见大群飞鸟低空掠过，“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该为如是意境了。有摄影爱好者或挺立，或半蹲，或俯卧，皆架长枪短炮，拉鸟入镜，捕捉美丽的瞬间。更多的是闲庭信步的游客，人鸟同框时，举手机对水凼而摄，竟有一队鸬鹚款款游入相框抢镜，给画面增添了几许活泼。忽而一声尖叫，草窝里有反嘴鹬呼啦啦腾空飞起，不知是人惊了鸟，还是鸟惊了人，草地上撒欢的小朋友一扑棱，又止步寻鸟仰天长望，喜得手舞足蹈笑满了涨红的小脸。

童稚入画，精灵入画，多姿多彩的秋色入画。放眼天际线，浮动的白云下边，嘎嘎声不时响起，又一队鸟群由远及近，鸣叫盘旋，由高向低，展翅雀跃，是鸟亲带着孩子们回家了。“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节气里，万千鸟儿如朝圣般归来，给湿地增添了无限生机。“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看吧，它们在“诗经”中起舞，营造起湿地上的和谐生活。

鸟回三河口，入景，入心。我愿常回，与鸟同乐！

原文见2024年11月6日《人民日报》大地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