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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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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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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呼唤我

在城里住得久了,竟不知不觉中念起了那个久别不见了的故乡来。每每忆起了儿时岁月时光的时候,便念起了那些在父亲母亲身旁的无虑日子,念起了那些曾伴着我们一起成长过的邻里小伙伴们,念起了流连在田间地头的耕垄岁月,念起了黄昏初夜下炊烟升起的温暖灶火房,也念起了挂在旧屋窗台边上的那一轮轮的明明初月,以及初月夜空下,独自趴在窗台边上眺望着远方缈缈山岚的无忧无虑童年。

年后,意想中的岭南阴雨没有如期地到来,垌野远方的春早也跟着姗姗迟来了。望着沉睡中的岭南垌野,望着一望无际的起伏连绵岭岗,此时的我思绪万千。往年的这个时候,家里头的父亲母亲该是在准备着春种了吧,每每一想到这里,记忆的潮水便翻涌袭来。

自打父亲母亲离开了我们之后,我便极少地回到了故里,那个眷眷中的故土终是离我愈发地疏远了。

我儿时的故乡,便蜷居在那片缈缈的云山脚下,这儿是千金山麓下的连绵垌野。千百年来,连片的墙瓦院落与古朴的烟火村居便生成在这一片广袤无垠的岭南垌野之间。

我生下来时,我的母亲总说我跟别家的孩子不一样,说是我记事得早。朦朦胧胧的记事,是在一片懵懂的年少时光里,那天的早上一醒来,是在一片暮色葱茏的黎明里。暮色的天空中仍隐隐笼罩着一片至暗的漆黑,时光的轮转在黎明前的夜色中电光火石般地交替着,母亲的灶火台边上升起了炊烟袅袅。

我在那盏灯火昏黄的东厢房里边醒来时,床头的边上不见了母亲,从睡梦的惊怵中回过神来的我急躁得恸哭了起来。这时,正在灶火台边上忙活着的母亲走了过来,一把地抱起了睡意朦胧中的我,来到了灶火房前的院子里,在暮色朦胧的黎明里捡起了树梢上掉落的香蕉果儿来。

那时候的我,只存有模糊的记事,这一模糊的片段,却在我后来的几十年岁月里,每每忆起我记忆的开蒙时,确是真真切切地永存在了我启蒙的记忆里。

等着我稍稍地长大了一些,到了能离开母亲身旁的年纪里,便是天天地跟在了我那年迈的老奶奶的身后。

那时候的爷爷奶奶早已不事农耕,我们都还在懵懂不谙事的年龄里。等着奶奶领着我去村子口边捡拾着路边上的柴火儿的时候,我便背起了爷爷为我特制的竹篓儿,摇摇晃晃着跟在了奶奶的后边;奶奶要去邻里间串门儿唠家常了,我便坐在了奶奶的身旁,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听着,听着她们妯娌间唠起了那些年邻里间的鸡毛蒜皮小事来。

“……那是很久很久的以前了,村子里有个美丽善良的姑娘叫古嫫阿芝……”

我常跟在了走家串巷的奶奶身后,奶奶在前边慢悠悠地走着,我在后边慢悠悠地跟着,奶奶边走着边跟我讲起了那些很老很老的故事来。

“……阿芝很小的时候她的母亲便过世了,父亲娶回了她的后母,后母不能善待阿芝,阿芝便受尽了无穷的虐待。

可怜的阿芝啊每天醒来便要被迫到北面的山上去砍柴火,到了寒冷的冬天里还要到冰冷刺骨的河水里去浣洗衣服,可是恶毒的后母仍不满足。在一次的盛会上,阿芝邂逅上了头人的儿子,头人儿子也深深地爱上了身世可怜的阿芝。可这却引来了后母与继姐的记恨,她们俩最终设下了毒计,害得阿芝跳下了滚滚的洪水崖中,后来呀,阿芝便化成了岸边上的一座山石,年年的驻守在滚滚的洪水岩岸边……

阿芝的情郎知道了这件事之后,悲愤万分,他忍着悲痛为我们的阿芝写下了一首感人的赞歌:

“大雁啊,大雁,

你可曾飞过我的故乡

可曾看见我慈祥的父亲

放牧于故乡的山林间

大雁啊,大雁,

你可曾飞过我的故乡

可曾看见我织布的阿妈

坐在夕阳下的坡地上

大雁啊,大雁,

你可曾飞过我的家乡

可曾看见我犁地的阿爸

站在高山之巅遥望故乡的炊烟

可曾看见我弟弟骑着骏马

可曾看见我妹妹放牧牛羊……”

奶奶不跟我们讲故事的那些日子里,我便要跟着奶奶去到晒谷场的边上去看场子了,高高的晒谷场就在我们家屋后背的村子正中央。

跨上高高的晒谷场时,要经过一面长长的斜坡纵面。斜坡的尽头处矗立着的两樽断了头的石狗,是我儿时每每独自经过时的梦魇。从狰狞的石狗旁闪过时,总能感觉到身后有一双阴森森的眼睛正无处不在地紧盯着自己,路经的我,在逃离的匆忙间,似是瞥见了一张面目狰狞的神像脸,正从地狱的深处朝着我满满的压迫袭来,恐惧感仿佛一瞬间便从内心的深处喷涌了出来。

可那一天,我笃定地跟在了奶奶的身后,在大伙儿的见证下一口气地冲上了斜坡的纵面。站上了高高的晒谷场高处时,我意气风发地环顾着四周,回过了头来望下去的那一刻,倏然间看见了我们家的旧房子正居隐在一片片砖瓦林密布着的岭南庭院间,透过那一片层层叠叠着的墙瓦粉黛,我看见了远处天边的那一座座的隐隐山岚。

山的那一边是什么?望着远方延绵不绝的缈缈山岚,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对这个世界充满了诧异。

“……在很远很远的天边呀,驻守着的那可是我们先祖们住着的忘忧村。山里的村子边流过一条浅浅的清水河流,河流的对面有着成片成片水草丰美的肥沃土地……”

坐在晒谷场边上的龙眼树根底下,正给孩子们讲着故事的是村子里的三娘,一大清早起来,三娘家的龙眼树根底下早已聚拢了一群前来听故事的小屁孩们。

“……我们的先祖们在忘忧村里种养了六十六只山羊,七十七棵果树,八十八箱绸缎,还有九十九亩的土地……”

“……先祖们生活着的地方有一处大大的居家院子,院子里有成片成片的绿色田园、一排排精致的小屋子、四季不灭的桂花园、清澈见底的青草池塘,岸边上还有成群成群的鸡鸭牛羊……”

在那个年月里,每每到了月儿升起来的夜里,我们小伙伴们都会不约而同地聚集到屋子后边高高的晒谷场中央,嬉耍在一片空蒙的月光底下。等着月儿不知不觉中爬上了夜的高空时,晒谷场的空地处亮堂堂的一片,我们嬉耍在近天远水的朦胧村夜下,时光仿佛都凝固在了天地的时空里。

沙沙的夜风轻轻地掠过了晒谷场下的春夜池塘,片片的蛙鸣轻吟缓缓升起在浅浅月光下的池水面,低洼的池水空濛映趣着岸边的墙瓦粉黛,近处的朦胧树影映贴着远处的缈缈山岚,丝丝地糅合在水天一色的月光底里,像是一幅刚生成了的水墨画卷。枕着空蒙的岭南月色,和着缕缕的午夜清风,仿佛整个的村夜都沉睡在了皎洁的月光底里。这时,阵阵的嬉戏嘈杂忽远忽近地回荡在晒谷场的夜上空,错乱的时空回音在空旷旷的夜空下片片地飘传了过来。

月光下的池水面上,处处漂浮着朦朦胧胧的一色。昏暗处似有人语絮絮在了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絮絮的低语忽隐忽现地飘行在清风徐来的池水面上,像是一场春夜里的丝丝呢语。

“照野弥弥浅浪,横空隐隐层霄。障泥未解玉骢骄,我欲醉眠芳草。

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碎琼瑶。解鞍欹枕绿杨桥,杜宇一声春晓。”

回到了老屋的东厢房里时,远远地看到了水井屋里边透闪出来的那盏烛黄灯火,夜色的茫茫中,奶奶守在了冰冷的灯火影中安静地等着我们归来。

午夜的萤火划过了闪闪的后窗台,等着我坐到了高高的红木柜台下舐犊着这葱茏的窗外月色时,皎洁的月光底下庭院外传出了一声穿透夜空的“咯吱”把门响,枕着沉沉的夜色,奶奶轻轻地合上了那扇月光下的院柴门,像是给沉睡中的夜安上了一把梦中的锁。庭院处已是满月,望着夜空下这一满天的星辉斑斓,我却无了睡意,于是便爬上了高高的红木柜台。

缈缈的远山就挂在了遥遥的天边。

“绿窗纱,红柜台,天上的萤火点点飞;二更星,雁高飞,沙沙的风卷入梦来……”

那一年,奶奶七十五岁,五十七年前奶奶嫁给了我那当士官的爷爷,然后来到了何村,便一生地住在了这里。

小的时候,我常常问起我的奶奶:“奶奶奶奶,你的家是在新祥(奶奶的娘家)那边还是在我们这边?”

我怀着忐忑不安,生怕奶奶说出我不想要的结果来,我的潜意识里,终是接受不了奶奶不是我们家里的一份子。

我闹着奶奶要给我讲故事,奶奶却给我唱起了歌谣:

“月光光,秀才郎;骑白马,过莲塘;莲塘背,种韭菜;韭菜花,结亲家;亲家门前一口塘,放个鲤嘛八尺长;鲤嘛背项承灯盏,鲤嘛肚里做学堂;做个学堂四四方,兜张凳子写文章;写黑文章马又走……”

那是一个春气生满了的夜里,窗台边上挂着床前明月,天边尽头遮掩着隐隐山岚。我推开了东厢房的窗台门,外边不远处的池塘边上池蛙的春夜池鸣此起彼伏地传了过来。我睡在了月光下的东厢房里,奶奶托着一轮明月,护守在了窗台边上,几十年过去了,那人,那窗,那月,都在悄悄地更变着,唯有不变的,独有那远方天边尽头的那座缈缈山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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