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生民们疏于教化的缘故,每每临近腊月时节,地上的庄稼活儿还零星地分散在各个垌野角落边上的时候,村民们已习惯早早地蹲守在村子里等着过年了。
男人们把零星的散活儿一股脑地扔给了家里的妇女们后,便趁着闲暇功夫三五成群地挤堆在一起,漫无目的地打趣着这漫长的冬月。
村子里的生活节奏也跟着慢了起来,偶尔的几个人聚在一起,抽上一把的旱烟火,安安静静地看着一旁院子里忙活着的木工师傅,有时便能待上一整个上午。无趣的时候,我们便会来到地田里,刨出了蛰伏在地底下冬眠着的虫儿来。
下午时,由于在家中最小的缘故,我得以跟上了去赶集的父亲。我们骑着自行车,一路地奔驰在村道两旁的那条宽广的桦树林间小路上,沐浴着响午吹来的徐徐清风,我就依偎在父亲的车把座后边,时光像一道锁,缓缓地流淌着在了那个冬日的暖暖午后。
回到了院子里边时,看到了奶奶正坐在水井屋边上的炉火旁打着盹,袅袅的午后炊烟缓缓地升起在了那个岭南下午的檐前屋后,不远处院子边上的稻草垛下,溜达着的锦红大公鸡就“喔喔喔”地打鸣在那个昏昏的冬日午后。
爷爷身上仍穿着薄薄的入秋衣,抖抖索索着走在瑟瑟的冬日寒风中,从低矮的巷屋顶上取下了晾晒着的各种豆子,徐徐地倒进了各种的旧瓦瓮中,明儿,便是我们这儿一年一度里的腊八节了。
晚上时,天气变得暖和了起来,月亮儿从旧窗台的边上偷偷地探出了头来,藏隐在薄薄的云层缝里,朦朦胧胧的一片,像是天边一轮弯弯的小船儿挂在了高高的屋檐角上空。
母亲来到了窗台边下,缝补在了柔和的月光底里,我就静静地坐在窗台的另一头,在冥思遐想的年纪里一脸茫然地望着窗弦边上挂着的淡淡的月牙儿。
“母亲母亲,月亮儿为什么总在天上?她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她在守着明天升起的太阳呢!”
母亲低沉着头,像是不经意地应答着我。
“那星星儿为什么在天上?”
“她在伴陪着她的月亮儿呗!”
母亲若有所思地回答道。
“那为什么我们不住在天上?”
母亲抬起了头,不知如何应答我,正思索着时,一排排的萤火闪闪从我的窗台前飞过,消失在了那个遥遥的夜空下。
我静默在了那个望月的窗台边上,在那个启蒙初开的年纪里,母亲也沉默在了那个灯火昏黄的东厢房里,隔着那片遥遥的夜空。忽然,一闪一闪的流星儿划过了一大片夜空,像是消失了的眼眸,消逝在了童年种梦下的遥遥星空。
“萤火虫,提灯笼,飞到西来飞到东,飞过黑黑的窗台后,飞在灯火的东厢房……”
月亮儿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高高的桦树梢头,像一轮碧玉般地飞驰在那个遥遥的星空下。我在母亲的守护下迷迷糊糊里进入了梦乡,夜半里醒来时,耳畔边依稀传来了丝丝的唱词,如在飞驰的梦里,又仿佛飘行在那个遥遥的童年夜空下。
“镌刻好 每道眉间心上
画间透过思量
沾染了 墨色淌
千家文 都泛黄
夜静谧 窗纱微微亮
拂袖起舞于梦中妩媚
相思蔓上心扉
她眷恋 梨花泪
静画红妆等谁归
空留伊人徐徐憔悴
啊 胭脂香味
卷珠帘 是为谁
啊 不见高轩
夜月明 此时难为情
细雨落入初春的清晨
悄悄唤醒枝芽
听微风 耳畔响
叹流水兮落花伤
谁在烟云处琴声长……”
气若游丝般的丝丝唱词在后半夜的夜空下若隐若现地飘传过来,飞驰在了浅浅的月光底里,如慈母般的呵护,在我的梦呓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清早醒来,晨色中的黎明仍沉睡在一片混沌的初蒙里时,庭院外传来的阵阵絮絮问语便敲开了崭新的黎明,推开了老屋的旧窗台时,隐隐泛起的东方鱼肚白生成在了晨曦的初起里,和着那一片片阑珊的天地鸡鸣。曦光很快地越过了层层叠叠着的万千云霭,光芒万丈地散落在初冷的岭南庭院里,片片的生气生起在暖暖的庭院黎明,喜鹊儿婉转的歌喉就生成在冬日清晨下的桦树枝头。
年轻的母亲就忙活在炊烟升起的灶火台边上。灶火房边外的岭南庭院里,晨风沙沙地轻拂在摇曳婆娑的桦树林间,画眉鸟雀跃呼晴的绿叶枝头,片片的晨午金光透过层层叠叠着的树叶缝儿,晶莹剔透地闪烁在嫩绿的绿叶尖上,像是一串串跳动着的音符小精灵。光的散射透过层层叠叠雾气缭绕的暗室,翻涌出一路长长的光瀑来,摇曳生辉地泛落在一片片野花儿点缀着的青草坪儿上。
过了腊八就是年了,这一天的早上,庭院里聚满了来玩耍的孩子们,大伙儿三五成群地堆挤在一起,在那个初阳升起的清晨里,唱起了歌谣来。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腊猪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包粽子;二十九,蒸年糕;三十晚上熬一宿,初一初二满街走;过了新年长一岁,年年岁岁盼新年……"
奶奶乐呵呵地蹲坐在水井屋前的门石边上,一脸宠溺地看着我们,一面怔怔地望着远方的乡路出神。
“奶奶奶奶,过了除夕就是新年了,记得给我们准备好恭喜钱噢!”
我们爬在了高高的相思树上,朝着坐在树根底下的奶奶招摇着。
奶奶半聋拉着脑袋,故意装做听不见我们,奶奶的衣服兜子里,从来就没准备过为我们过年时的喜钱。
我们便缠着奶奶要给我们讲故事,理亏的奶奶拗不过我们,于是便捣鼓了起来,给我们讲起了年的故事来。
“说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上古时期,天上来了一只名叫“年”的怪兽,它的身上长着凶猛的触角,每每的除夕之夜,年兽便会准时出现在村子里,吞噬着无助的村民和牲畜……
人们无法驱走凶狠的年兽,于是每每到了年的这一天,村民们便会自发地带着家人逃进深山老林里,以来躲避年兽的攻击。
有一年的除夕夜,当村民们纷纷准备上山避难时,村子外来了一位老者,他告诉惊慌的村民们,他能驯服年这头猛兽。
大伙儿没有多余的想法,跟着老者留了下来。当夜深人静,年兽闯入了村庄时,它发现了村子里家家户户的大门上都贴满了大红纸,屋内烛光闪烁着,年兽突然发了出一声的怪叫,然后朝着前边走去。
忽然年兽浑身颤抖着,却始终不敢再往前一步。这个时候,一个身披着红袍的老人从屋子里冲了出来,年兽吓得大惊失色,狼狈逃窜。
年兽被赶走后,村民们兴高采烈地回到了村子里。为了庆祝,他们纷纷换上了新衣服、戴上了新帽子,去亲友家拜年问好。
从那时候起,每每的除夕夜,家家户户的门上都会贴起了对联、放起了鞭炮来,人们还会点亮烛光守夜来迎接着新一年的到来……”
下午时,原本约好了要跟着母亲一起去镇上赶集的,出发时母亲却突然失约了。整整的一个下午,我便独自一个人躲在了家门前的院角落里生了一个下午的闷气。这时爷爷走了过来,拉起我倾谈了一个的下午,初夜时分,我跟爷爷许下了三十年后的约定,我那老迈的爷爷听了后抚然而笑。
第二天的一大早,奶奶早早地便来到了水井屋前的门石边上,仰望着茫茫苍穹。天空上,一只翱翔着的落单鹞鹰像落叶般的贴飞在无边的天际尽头,留下了“嘎嘎”的一路哀嚎。奶奶扳起了手指头,叨念着姑姑们回来省亲的日子。
我们赶紧跑进了一旁的胡同巷子里,一边还奚落着坐在门石边上的奶奶。
“鹞鹰飞走了,姑姑不回来咯……”
奶奶不语,蹲坐着像风中的一座佛。
随着年关的临近,村子里赶着杀猪过年的人排起了长龙。父亲找到显贵去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已是排到过年之后了,由于是邻里的关系,显贵特意地照顾了父亲,杀猪就安排在了两天后。
夜半里是被一阵阵杂碎的低唔声惊醒的,迷迷糊糊里向着外边看去时,院子的外边已是灯火通明,远近的邻里们都过来了,像以往便知道是要有大事要发生了。
经过了一阵子的低唔过后,有人潜入了黑漆漆的猪栏棚里,一阵子地试探过后便传出了年猪阵阵惊恐的喘哮,对峙在黑暗中酝酿着,突然一阵阵并入天际的尖叫炸破了宁静的夜空,一段地挣扎过后终又归于平静。
早上起来时,便喝到了热气腾腾的瘦肉粉肠粥。母亲把多余的肉粥装进了盆子里,叫我挨家挨户地给邻里们送了过去,末了,还把刚出锅的血肠分成了一段段的,挨家子送了过去。
二十三这一天,一大清早醒来,族里突然热闹了起来,母亲跟婶婶们打听起才知道是族里的大族哥已到了婚娶的年龄了,按照村子里的旧习俗,五伯母请来了媒婆后,便相中了隔壁村子里的大族嫂。
这是我们兄弟辈这一代里的第一门婚事,结婚前的头几天晚上,父亲从伯父家里回来得都很晚,有时父亲刚要睡下,便立刻又被族里的兄弟们拉去商量事宜了。
结果便是第二天一大清早,当我们还在睡梦里的时候就被人叫醒了,原来是五伯母挨家挨户分喜糖来了。
婶婶们故意问起了吉日,五伯母是一脸地兴奋,说是请了上莲村里的刘瞎子给合的八字,是天定的姻缘,日子就定在了两天之后,妯娌们听了便是一齐地道贺起来。
两天过后,一大清早起来,我们便喝上了热气腾腾的粉肠瘦肉粥,这在以前是年关前后才有的味道。大伙儿个个像是过节似的,全都沉浸在了节日婚庆般的氛围里。
中午时,我们这些小伙伴们便开始忙活了起来,按以往的礼规,吃过午饭后我们便要挨家挨户地去借村子里的台凳了,那些小的帮不上忙的,也远远地跟在了后面。
村里的人听说来了喜事,都乐得把家里的台凳空了出来,出门时还要送上些祝福之类的话。我们扛着借来的凳桌走村穿巷的,一路地吆喝了起来。
好不容易等到了迎娶新娘的日子,族哥们起了个大早,趁着灰蒙蒙的晨色,骑上了几辆二十八杠的自行车,悄悄地出发了。
回来时 ,已是下午。归来的队伍里,新娘正坐在新郎官的车座后,半遮着伞,一路地遮掩着。孩子们哄的一堆围了过去,新娘扭捏着下了车,把伞收了起来,却拿了一把松柏叶子遮掩着脸庞,孩子们把脸凑了过去,却被跟来的伴娘一通地骂跑了。
我们等了许久,新娘依旧不肯入婚房。这时,我看到了母亲从人群堆里走了出来,在新娘耳畔边嘀咕了几下,新娘便起身,在母亲的指引下入了婚房。
吃过了晚饭后,大伙儿依旧没有离去。村子里的年轻男子,娶了媳妇的没娶媳妇的,一齐凑合了过来,在地上摆起了两排的长凳,坐到了伴娘们的对面,吆喝着对起了山歌来。
这个时候的我们,也跟着去凑起热闹来。孩子们对对歌自然是提不着兴趣的,伴娘带来的袋子里装满了两大袋子的葵花子,在一旁看热闹的妇女们不停地怂恿着我们去向伴娘们讨取起瓜果来。
烛火在神台的正中央灼灼地跳闪着,鞭炮的噼啪声响并入了清冷的初夜,人们三三两两地离去后,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门口的另一头,唢呐那震耳欲聋的"哔叭"声响刺入了空旷无边的夜。
回去睡着的后半夜,夜半里醒来时,白日里震人耳膜的唢呐声已是消去,空落落的村夜下,空远而略带着哀伤的歌声划破了宁静的夜空,气若游丝般地游离在睡意迷蒙的耳畔,在夜风熏陶下的梦境里时断时续地飘传了过来。
“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 人家就懂了……”
忙完了族哥的婚事,家里便准备着过年了,这一天早上起来,父亲拿来了盐罐子,叫我到村子西头的供销社去买过年的盐巴。
供销社的老黄是我们家里的常客,看到我一到柜台,便笑呵呵地迎了上来,我把盐罐子往柜台上一搁,便一溜烟地窜逃到学校后边的那片桉树林里去了。
树林底下的青草坪处早已聚满了来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们 ,女生们坐在了池塘边上的那棵风柳树下,一比一划地猜起了迷面来:
“有时落在山腰
有时挂在树梢
有时像个圆盘
有时像把镰刀
云儿见它让路
小树见它招手
和苗见它弯腰
花儿见它点头……”
因为玩过了头,回去时被父亲骂了整整地一个下午,那一个下午里,我一直躲在爷爷的水井屋里,无趣地看着爷爷编织了一个下午的竹鸡笼。
第二天便是我们这儿一年一度的除夕夜了,这一天早上起来,阳光冲破了重重的云层,暖暖地锁照在岭南的院落里,逗留在高高的墙瓦上。
下午时母亲没有去田里干活,趁着天气晴好,把父亲刚买回来的猪肉砌条腌好,挂在了门前的长竹竿上晾着。闲散的鸡群,从角落里钻了出来,三三两两地跑了过来,堆挤在阳光的墙角边上,沐浴着这暖暖的午后冬阳。
母亲收拾了石磨盘上沾着的旧米浆,把石磨推杆高高的挂起,便等着来年的春节了。午后的阳光透过天井,斜斜地射入了墙角边上的水缸底里,在清澈的缸底叠起层层的光影来。母亲把水勺探入平静的缸水时,缸底下的光影便环环地荡漾开来,涌动着古色的缸瓦壁面,无意间,却扰乱了这梦境般的一泓清水。
忙过之后,母亲便取来粽叶过了一遍的水,把浸泡着的糯米捞起,掺入小许的腐乳,便开始包起粽子来。我在一旁,帮着把砌好的猪肉条匀入糯米堆里,再盖上一小勺的糯米,母亲把粽叶折上,利索地系好,放入了一旁的竹篓里堆放着。
熬粽子是一个漫长的苦差活,包好的粽子装进锅里,小火慢慢地熬着。趁闲着的功夫,天气晴好的响午,家里便会烧上一锅锅的热水,洗起了年夜澡来。
岭南的习俗里,大年初一是梳洗不得的,会把一年里的福气清洗掉。这时母亲便拿出攒了一年的茶子油,在阳光沐浴的庭院里洗梳起头发来。这是一年里最惬意的时候,梳洗过后,邻里的婶子们也坐了过来,大家来到了树荫底下,拿出针花线,修理起了脸毛来。这时的我们,早已躲进厢房胡同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正玩得尽兴时,村子的四周陆续地响起供饭时的炮竹声,孩子们便悄然地躲回了屋子里,村子上突然地清冷了下来。赶回家时,红红的烛火闪闪地跳在了节日的氛围里。
晚饭后,母亲把锅里的稀饭捞起,装进了泔水桶里,这是为耕牛留的年夜饭。母亲来到牛栏前时,耕牛已显得躁动不安了,躲在黑暗的牛棚里来回地躁动着,当着我们进入棚子时,耕牛方才安静了下来。
天色正渐渐地暗了下去,闪闪的烛火跳入了阑珊的夜色里,带走了一年里最后的惆怅。忙活了一天的我们,便早早地躺到了床上。
夜里,母亲又要起来,给锅里正熬着的粽子加水了。母亲找来了一块准备好的大木头,塞进锅底,封住了灶煻口,小火慢慢地熬着过夜。
我们仍没有睡意,都在等待着子夜那一刻的鞭炮声响起,那时我们便可以向着父母和爷爷讨着喜钱了。望着窗外时,爷爷水井屋里的灯火还在。
想着时,便沉沉地睡了过去,夜半里被远处传来的鞭炮声惊醒,我跳了起来。
父亲看了看墙上的钟表,说还早着呢。我有些许的失望,久久地没能再睡去,父亲问起了我有什么新年的愿望。我迟疑了一会,想了想,便怯怯地对着父亲说,来年了,去上学的时候 ,我也要一个像显全那样的贴着红五角星的书包。父亲思索了一下,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便安然入梦了。
夜里,做起了梦来。梦见我们正排队守在爷爷的水井屋前,向着爷爷讨着喜钱。爷爷往我的口袋里塞上了喜钱 ,我向着爷爷说了一大通的祝福语,临了,我又返了回来,爷爷在我的头顶上轻轻地敲了一下。
第二天一大早在梦里被炮竹声惊醒,起来看时,门前的纸红铺满了一地,哥哥们早已把地上的残炮捡光,消失在了胡同巷子里,我埋怨起了父亲来。这时,爷爷正坐在水井屋前的台阶上,招呼着我。我兴冲冲地跑了过去,还没来得及把祝福语说出来,爷爷已把喜钱塞进了我的口袋里,刚想着要走,忽然间又想起了什么,便回过身来。爷爷笑呵呵地在我的头顶上轻轻地敲了下去,这是爷爷给我行的带顶礼。
守了一个冬日,耕牛似乎嗅到了春的气息,躁动不安起来,在牛栏里不停地走动着。父亲叫来哥哥,试着把牛牵了出去。
我跟了过去,耕牛似乎感受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在春日的阳光下颤颤地发抖着,久久地迈不开腿脚,迟疑了一阵,在哥哥的牵引下,一步一步地走向了田野。
经过了一个冬日的酝酿,空旷的田野上长满了一畦畦的野草。耕牛还没有从冬日的漫长里缓过劲来,低着头,慢慢地啃食着田埂上的青草,任着草叶上的露水沾满了柔软的毛发。这时,一阵地轻风吹过,耕牛习惯性的甩了甩脖子,一时觉察没了绳索的牵绊,突然地嗅喘起来,继而发了疯似的向着阳光底下跑了过去,在田野上肆意地来回跳跃着,最终逃在了远方里,在原野上撒起了欢来。
中午时,鞭炮紧密的噼啪响塞满了村落的上空。一年一度的拜春社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母亲挑上了一篮子的阉鸡和酒,恭恭敬敬地摆在了社公前。
祈求着上苍保佑我们一年里的收成吧,母亲说完,斟下了一轮的酒。当斟足了三轮,把酒洒下地面之后,我听到了母亲在祈祷着我们快高快大,读书识字。
回来时,刚好碰上了牧牛归来的哥哥,正坐在牛背上,吹着泥埙,相逢在了正好的年纪里。
明儿,便是我们这里的大年初二了,我那远嫁外地的三个姑姑都应该回来了吧。吃过了晚饭之后,爷爷奶奶没有像往常一样地早早睡去,而是一起地来到了屋子面前的庭院里。
虽然夜空中没有了月儿,可天气却是晴好,在庭院的空地处正坐着时,断断续续的鞭炮响从四面八方的夜空里袭来,片片地堆压在黑暗暗的夜上空,空气中处处弥漫着年关的味道。
我们小伙伴们一起约好了来到池塘边处的桥墩面上,映着万家灯火缝里透出来的摇摇曳曳着的烛火光,在涳涳蒙蒙的天地下,我们欢快地点起了点兵兵来。
“月光光,秀才郎;骑白马,过莲塘;莲塘背,割韭菜;韭菜花,结亲家;亲家面前一口塘,打条鲩鱼八尺长;大头拿来熬汤食,尾巴拿来入学堂;入个学堂四方方,搬条凳子读文章;文章读哩几多本?三十零二本;一本丢落塘,一本丢落井;井里起银杆,银杆好架桥;桥上好食饭,桥下好洗碗……”
那一个晚上,我们一家子陪着爷爷奶奶在家门口前的池塘边上坐上了许久许久,直到了后半夜的二更里,大家才阑珊地离去。回到了东厢房里时,伏睡在母亲背脊上的我,懵懵懂懂里醒了过来,于迷迷糊糊中似是听见了远处村子中央的舞台处,传来了若隐若现的丝丝唱词。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玉鉴琼田三万顷,着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
应念岭海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短发萧骚襟袖冷,稳泛沧浪空阔。尽挹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
回到了床头上正要睡去时,回眸的一刹那,瞥到了不远处水井屋里的那盏迷离灯火仍没有熄去,透着迷蒙的夜色,朦朦胧胧里,分明看到了爷爷正守坐在水井屋的这一头,奶奶坐在水井屋的那一头。
夜里,突然地做起了梦来,梦里头,看见了爷爷奶奶正领着我的三个姑姑们,给我们拜起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