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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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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去的歌谣

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传说中,岭南的腹地深处有一座神山,山体巍峨,峰峦叠嶂,人们叫它千金山;俊秀的岭南大地上有一条慈爱的母亲河,九曲回肠,蜿蜒千里,人们叫它郁水河,它们一起在这片古老的岭南大地上相处了千年。在这千年的相处中,千金山不知不觉地爱上了温婉可人的郁水河,这一天正要向它表达爱意的时候,不料上天却把郁水河带回到了遥遥的九天天界。

为了唤回它心爱的郁水河啊,千金山便年年地蹲守在这片茫茫的岭南大地间等了千年,终于啊有一天他的执着感动了上苍,于是上苍便准许它们在这片土地上试着相处三世三千年。

第一世,它们相遇,让郁水河边上的人们有了男欢女爱。

第二世,它们相爱,让相爱着的男女们生下了他们的孩子,然后幸福地跟着他们在一起生活。

第三世,它们相别,让他们生下来的孩子们陪着他们一起老去……

我们的家,就座落在这巍峨的千金山麓脚下。

我出生的时候,爷爷奶奶已是年迈,那时候,年迈的爷爷奶奶仍住在东面低矮的水井巷屋里。每每的放学归来,穿过回家的那道长长的青石板路面时,就能远远看见坐在水井屋门石边上正吸汲着烟火的爷爷。

我们从小就居住在水井屋西面的四合厢院里,在这里晨钟暮鼓,日出而作。阿金阿琼姐妹俩与我年纪相仿,是九叔家的女儿,不上学的那些年里,我们便会常年地嬉戏在岭南的胡同厢院间,流连忘返。

奶奶与住在西面一墙之隔的六奶奶是一对亲亲的妯娌,平日里奶奶们喜欢相聚在一起拉拉家常,她们常念叨着的,有着我们那些年里最最爱着的歌谣:

“解子解莲蓬,解开莲子妹行房,细屋载东瓜,大屋载白马,阿公骑猪乸,阿婆骑白马,阿公笑,阿婆得米去圩跳……”

当我们问起了奶奶故事的缘由来时,奶奶只是说了,这是一段关于待嫁闺中的遥远故事。

那时候,每每清风月明的夜里,我和阿金阿琼姐妹俩便会相约来到灯火昏黄的东厢房窗台边下,在没有书本的那些学前岁月里,短短的几句歌谣,便成了我们最初的开蒙。

透着窗台边外的洁白月光,枕着东厢房里的离离灯火,我们从一更天直唱到了二更天。

一直到了后半夜,那个灯火昏黄的东厢房里,仍依稀传来了夜空下我们絮絮的歌谣:

“点子捏扭,铜盘载酒,荔枝龙眼,沙梨数九。跨过海,海过舟,舟花发,尾花开,点着谁人谁合眼。

天上有只猫公鱼,地上有只金蟾蜍,偷吃我公大块肉,我公赖我嫂,我嫂低头写文书。弟弟过江去读书,读得三年冇识字,白眼空菜养盲佢!”

我们唱着歌谣的年纪里,正是一段无忧无虑的学前岁月,那时的天空瓦蓝瓦蓝,蓝得像染;那时的暖风缭人心脾,像是春日下的一曲清歌。

第二天一大清早起来,打开了窗户门时,一缕闪闪的阳光儿从树叶的缝隙间穿透了进来,暖暖地照洒在绿色的纱幔帷上。鸟儿鸣涧的绿树枝头,迎春花儿盛开在了二月的潺流溪畔,庭院前树荫底下的池塘边上,父亲正舒坦地靠倚着摇摇椅子,沐浴着晨午池面上吹来的缕缕清风。不远处灌木丛边下的青草坪儿上,穿飞的蝴蝶儿闪闪地翩飞在菜花儿点缀着的二月垄间地头,闪烁着一双翩翩的金色翅膀。灌木林尽头的垌野河岸边上,灼灼的晨午春阳正沐浴在碧波潋滟的湖面倒影里,春水荡漾的池水面在微风的欢畅里掀起了层层涌动着的涟漪,圈圈地轻拍着远边的岸石。春阳普照下的岭南庭院里处处春和景明,微风不燥。躺伏在庭院青草丛中的我,听着溪渠边下的溪流潺潺,黄莺儿灌木枝头上的啼鸣“啾啾”,迷迷糊糊里,仿佛听见了风中传来了春日母亲那绵长的呼唤。抬起了头来时,不经意间便触碰了不远处绿草泛漫着的荫柳池边,春阳锁照着的岭南春日池塘边上,一池游弋着的雏鸭鹅黄缓缓地划入了我的眼帘。

我懒懒地躺睡在自家庭院的青草坪上,看庭院前蔷薇花开,看远处布谷鸣涧,看池塘边上的荫柳疏疏。

如梦的记忆袭来,衔着春风满怀,像一首醇古的歌,风行在那个暖暖地春日午后:

“不知道为什么

让我遇见了你

在那个阳光明媚的春天里

不知道为什么

让我爱上了你

在这个错误的时间世界里

我其实有很多话要对你讲

但原谅我不能说的太明了

你是否也能感受

我这心碎的感受

你是否也曾在梦里梦到我

在冷冷的黑夜里哭泣

分不清眼泪和雨滴

慢慢的淋湿了我为你

写的每一首诗句

在心里面默默的想你

掩饰不住的委屈

只为了那一声我爱你

在无尽的夜空看星星

猜一猜哪一个是你

猜到了你要对我眨眼睛

想要把你拥入怀里

你却变成流星

消失在这茫茫的天际……”

在漫长的等待之后岭南进入了一年一度的梅雨季节。早上起来时,天色灰蒙蒙的,父亲赶田的吆喝,早早地消失在了黎明时的村子口边。

“古木阴中系短篷,杖藜扶我过桥东。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外边正飘着牛毛细雨,淅淅沥沥飘飘洒洒的,像牛毛,像细丝,片片的滋润着屋檐外这春意无边的岭南大地。

躲在昏幽东厢房中的我,躺睡在温暖的被窝子里,静听着厢房外这天地下的纷纷扬扬,任着绵绵的丝雨如慈母般的抚揉轻轻地低唔在古青色的屋瓦面,满满的惬意感便席卷而来。在这雨影的纷纷扬扬里,滚落着的欢畅小水珠像是春日里跳动着的小精灵,在瓦沟槽间溅起了一路欢畅地轻盈。缭绕的晨午炊烟就徜徉在整个岭南的屋前院后,透着朦胧的雨影,一色的天水空濛遮掩了这诗意无边的春意岭南。

母亲就坐在雨幕下的家门口门石边上剥着花生种豆,灶炉的边上升起了袅袅炊烟,归家的惆怅袭来,趟着沥水的空濛初夜,爷爷正赶雨归来在撒网的池塘边上。

“原野上的布谷鸟鸣叫嘤嘤

轻飞的柳絮映入了

三月的杏花烟雨

扛起犁锄

远方的田野

在不远的远方

牵着老黄牛

父亲在泥泞的乡间小路

归耕

远处

夜色葱茏

荠菜花开在春雨田头

我还是那个当初的孩童

母亲正剥着花生种豆

灶炉升起了炊烟

灯火在初夜里招摇

听惯了鸡牛归笼

篝火晒场

也听岁月的心跳

记忆

停在岭南的那个晴暖

响午

跟着伙伴们

消失在了童年的青石巷口

梦回岁月

我仍是那个当年在岭南原野上

一起在牛背上的牧童……”

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过后,母亲带着我们来到了沙田边的那片田野上,在那场纷纷扬扬的雨水里,母亲教会了我们在原野上耕耘。

经历过了春耕秋种,收成刚过,我们便要上学去了,告别了学前岁月,风柳絮花正追逐在那年春水泛漫过的河堤两岸。

“小皮球,架脚踢,马兰开花二十一,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一路的上学路上,河岸边上的蔷薇花儿盛开了,孩子们斗趣的欢声笑语播传在了那个风日暖下的上学路上。

回到了家的门口时,恰好碰见了正从田间劳作归来的父亲,疲惫的耕牛正悠闲地反刍在一旁春水泛漫着的河堤边上。

那个响午,我在迷迷糊糊的睡梦里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一觉醒来时,庭院外传来了叮叮当当的春日叫卖声。

我寻着声音觅了过去,来到了一处人头攒动着的村边路口处,一路的吆喝声,把我留在了那个春阳普照着的春日午后。

那一日,父亲弹唱在空庭,母亲修眉在风柳絮下的池塘边上。

“镌刻好 ,每道眉间心上

画间透过思量

沾染了 墨色淌

千家文 都泛黄

夜静谧 窗纱微微亮

拂袖起舞于梦中徘徊

相思蔓上心扉

她眷恋 梨花泪

静画红妆等谁归

空留伊人徐徐憔悴

啊 胭脂香味

卷珠帘 是为谁

啊 不见高轩

夜月明 此时难为情

细雨落入初春的清晨

悄悄唤醒枝芽

听微风 耳畔响

叹流水兮落花伤

谁在烟云处琴声长……”

“你七叔(我的父亲),我们的阿明都长这么大了,我嫁来你们家也有些许的年头了吧?”

母亲一边修理着眉毛,一边问着边上弹唱着的父亲。

“整整快二十年啰!”

父亲停下了吹唱,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道。

一年前,母亲刚刚生下了我的小妹妹。

“要不,今年,我们带上这五个娃,一起回我娘家去过一次节吧?”

几天后的一个春日节,正是我那上莲外婆家里的三月初三,一大清早,父亲母亲便带上了我们兄妹五人,一起走在了通往外婆家的那条乡间小路上。

大哥哥和二哥哥奔跑在了队伍的最前面,母亲却背起小妹妹跟在了我们中间,我和小哥哥坐在父亲的车后座上落在了后边。一路上我们走走停停着,跳跳唱唱着,一起跨过了那座窄窄的旧圩石板桥,穿过那片茫茫的石古垌野,越过了泊入缈缈天边的金堆村岭,外婆的家,就座落在巍峨的千金山麓脚下。

“摇啊摇 ,摇到外婆桥。外婆家住十八里,我儿住在月里头。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见我哈哈笑,我在当年灯里头。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秋高风寒云外雁,天边帘栊月如钩……”

刚从外婆家里回来,我们便遇见了正安安静静地坐守在水井屋的门石边上等着我们的奶奶。

初夜下的四合厢院里燃起了烛烛的煤油灯火,奶奶穿忙在灶火昏黄下的灶火房,远方的燕子回来了,栩栩地掠飞在初夜下的天井屋梁间。

“上灯台,撑灯台,灯老烟轻客远来,穿堂燕子飞。

等春归,等春回,门上阿婆白发垂,一帘岁月催。”

初夜的灶火台上升起了炊烟袅袅,归家的惆怅正点点地吞噬着落日黄昏,返照的余晖里,门石边上吸汲着烟火的六叔公正深沉地舐犊着这岁月下的刀火农耕。

水井屋里燃起了节日的离离灯火,爷爷躺伏在昏黄的灯火影下神态迷离,初夜的坠落像是拉上了光的影子,黑暗在电光火石的行进中点点地聚拢,黑夜袭来,一年一度的三月节灶火就跳闪在了那年微冷的春夜里。

晚上时,月芽儿从树梢的缝隙里偷偷地钻了出来,淡淡地挂在了高高的屋檐角边上。

“你看你看,月儿像一把镰刀!”

我伏在窗台边上,向着小哥哥嚷嚷着。

“不对不对,月儿像弯弯的小船儿!”

小哥哥翻出了语文课本,一本正经地说道。

“弯弯的月儿,小小的船。

小小的船儿两头尖,

我在小小的船里坐,

只看见,闪闪的星星,蓝蓝的天……”

两个懵懂的少年,在启蒙的岁月里,翻读在了皎洁的月光底下。

“你说说,等到了七夕节,我们兄妹们还能不能一起到外婆家里去做客?”

我怯怯地问起了小哥哥来。

“为什么不能呢?”

小哥哥肯定地应答道。

第一天一大清早起来,天色灰蒙蒙的,微冷的晨风如约而来。推开了厢房边上的旧窗台时,微光的池塘边上,传来了母亲哒哒的捣衣声。

“围一院竹篱笆,

藤蔓爬在了我的窗台,

守着繁星 日落

炊烟 青瓦

和门槛上岁月一般的祖父

依然有

青石板上耕牛的落地声

归来在

风雨如晦的耕种初夜

那一年的岭南清晨

微光的湖面

响起了母亲哒哒的捣衣声……”

爷爷正端坐在水井屋的门石边上吸汲着烟火,过了两天,便是我们这儿的女儿归宁了,我那外嫁的姑姑们也应该回来了。

这一日的早上,爷爷早早地打扫完了庭院的庭前院后,这时,突然远远地天空外传来了一阵“嘎嘎”的长长雁鸣,一抬头,远方的雁群儿回来了。

“雁群儿回来了!”

我们像是找回了失去许久了的小伙伴们,大伙们早早地来到了屋子后边高高的晒谷场上,在一场洋洋洒洒的春风里,我们追逐起了天边的雁行来。

“秋入蒹葭小雁行。参差飞堕水云乡。直须银甲供春笋,且滴糟床覆羽觞。

风压幕,月侵廊。江南江北夜茫茫。悬知上马啼鹃梦,一夜惊飞宝鸭香。”

下午时,天空中飞来了更多的雁群儿,姑姑们也回来了,大伙儿三五成群地堆挤在一起,阔谈在那个春日风清的岭南庭院里。母亲背起了小妹妹,推磨在了节日的石磨盘里。

“你是谁家的小孩呀!”

“我是妈妈的小帮手呀!”

母亲自娱自乐地逗乐着襁褓中的小妹妹,小妹妹咔咔的笑语荡漾在了那个风一样的微冷春日里。

那一个午后,天空中飞来了一群群的雁行,我们一边奔跑着一边追逐着天上的雁群儿,在那个遥遥的蓝天下。

初夜下,家家户户里燃起了节日的烛火,灼灼的火光影闪闪地扑腾在了那个微冷的初夜里。

“膜拜,

于我一脉的先民

在昏黄跳动的烛火里

走远了

门槛夕阳里抚摸着我的老祖父

流光里母亲如水般的芳华

就在那个童年的响午

那个风一样的微冷初春

那个低矮的门角落

我们推起了石磨盘……”

我们家里的男孩子多,地里的活儿母亲指望不上我们兄弟几,等着小妹妹长大了一些的时候,母亲就背起小妹妹,常年地奔走在村岭和垌田之间。

母亲搭着竹篱笆架时,小妹妹就跟在了母亲的屁股后边,嬉耍在疏疏的篱落间,藤蔓儿爬出了绿色枝芽,翩飞的蝴蝶儿就款款地穿飞在春日的田头地垄间。

小妹妹像是只春日里的喜鹊儿,咿咿呀呀着穿梭在垄间地头。

“你是谁家的孩子呀?”

母亲依然像小的时候,打趣着小妹妹。

“我是你家的女儿呀!”

小妹妹一脸的傲娇。

“你是我家的小女儿呀!”

母亲故作惊诧了起来。

小妹妹一下子飞扑进了母亲的怀抱里。

第二年的秋日节时,还是外婆家的那个七夕节,在通往外婆家的那条乡间垌野上,就只有母亲孤零零的一个人,带着我的小妹妹,奔走在了那条通往外婆家的田间小路上。

“芦叶满汀洲,寒沙带浅流。二十年重过南楼。柳下系船犹未稳,能几日,又中秋。

黄鹤断矶头,故人曾到否?旧江山浑是新愁。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再后来,小妹妹也慢慢地长大了,长大后的我们就都不待在父母身旁了。

每年的三月初三与七夕节里,走在那条通往外婆家的田间小路上的,就只有母亲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先是我们的大哥哥在自己正值壮年的时候突然地离开了我们,接着便是父亲母亲在同一年的时间里相继地离去。时光荏苒,岁月老去,逝去的岁月就像儿时天边上那一轮缺了弦的月,我们走在弦弧里,父母走弦背上,余生里,我们不再相逢。

突然地想起了那个似曾相识的古老故事来:四十年前的千金山麓脚下,一个普通的小村落里住了一户人家,这户人家的男主人女主人因机缘走到了一起。夫妻俩这一辈子共生养了五个孩子,他们安安分分地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辛勤地耕耘着,快乐地生活着。他们与自己的孩子们在一起共渡过了二十年的欢乐时光,一起经历了二十年间的聚散离合,然后带领着他们在这片土地上一起老去。

某日,我回到了故乡的老屋门前独坐,时光荏苒,独不见了斯人,想着想着时,突然间很想独自一人走一走通往外婆家的那条乡间小路,走着走着时,迷迷糊糊的前方路仿佛没有尽头。

茫茫然间,突然想起了那一年来:那年的天空瓦蓝瓦蓝,蓝得一尘不染;那年的风缭人心脾,就轻拂在故乡的蓝天白云下,像是春日里飘行着的一曲清歌,年轻的父亲母亲正带领着我们兄妹五人,辛勤地耕作在不远处那片收成的原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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