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夜雨》

我住三楼，同事们都搬进生活更便利的新建教师宿舍，我爱旧楼山景好，没有搬。霜降将至，重重林峦犹绿，草木失去夏日的润泽，显得干爽，有的变黄变红。西窗外面一道斜岗，和宿舍仅仅隔着一条小路，枫树落掉一半叶子，后面一棵柿树半露，挂满橙黄柿子。我喜欢在西窗看书办公，呼吸山林气息。一只残蝉每天鸣叫不息，商音凄切，象草间寒蛩，但声音又是响在空中，团扇似的泡桐树叶急匆匆垂直下落，没有降霜，还是青的，能听见很响的落地的声音，这种静谧环境很适合读书思考。本来应该一天比一天冷，但出现反常，一天比一天暖，羊毛衫必须脱去。这几天飞蛾特别多，枯叶颜色，不漂亮，包围盏盏路灯，落下地面慢慢爬动，初一女生误做蝴蝶宝宝托在手心。

总觉得有一场秋雨要来，但天天日出日落。昨天晚上备课，准备上第三堂晚自习，窗外树林窸窸窣窣，听一听，像稀疏雨点，虽然黄昏还看见夕阳落山，但雨的到来并不意外。声音渐渐大起来，密起来，急起来，我的心里泛起欢乐，很长时间没有下雨了，故人久别重逢是可喜的，但雨水不一样，如果酿成旱象，人们会恨他来得太迟。家里有田地，妻子打理，我周末回家干农活，久晴禾苗干渴，天天要浇水，土壤干燥，农务不能应节令，农村经济不像从前依靠田地，但人与禾苗之间有一份情感，不忍看到他们憔悴的样子，秋雨来迟了一点，但总算没有成灾，我的秋夜喜雨是脱产阶层体验不到的。雨声作复止，老天只打一下喷嚏么？不会吧，果然又响了起来，连绵不断，调准了弦索，正正式式演奏，如果刚开始像小弦窃窃，现在则转为大弦嘈嘈，营造出一种清寂氛围，灯火似乎特别亮，墙壁似乎特别白，被雨声包围，有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特别宁静，有一种江湖孤舟的感觉，特别萧散，雨声散发出特有的清冷气息，将我这颗淡泊的心养得很舒适，动植物暴露在冷雨里，而我坐在干爽的屋子中，特别安逸，我的秋夜喜雨是农家体验不到的。下课铃响了，换鞋打伞去上课，伞上的声音特别响，好像扩音器，周围嗡嗡嘤嘤，小时候撑过一把油纸伞，除了红油纸半透明，没有其它记忆，想来那声音应该比现在的布伞清脆。倘是白天，还有视觉上的盛宴，山色就像显影剂，就像镜子背后涂抹的铝，形成反射层，将千千万万的烟线从云光中显示出来，映照出来，山有多高，雨线就有多长，我的情思也是一样晶莹纯净，一样悠远绵长。下晚自习回房，雨停了，一只蟋蟀像寒蝉那样鸣叫，没有蝉音那么响，又像在室内，又像在室外，好似耳朵自言自语。前窗后窗都没有安装帘子，后窗敞开一小半通气，灯光照着幽篁，映得残滴像萤火虫一样闪烁，灯光范围之外无边黑暗，真是清景清夜。抽一支烟，喝一杯茶，电脑青灯，又开始工作，修改课件，尽量接近我认知中的完美，准备明天上午第二堂课。十点半左右熄灯就寝，一觉醒来，蟋蟀还在鸣唱，好像是一种能发声的机械装置，不知道累，不需要睡觉。不知什么时候又下了一场雨，现在重重帘幕撤去，剩下点状音，高一声，低一声，有时打在什么物件上，特别响，如果是白天，这样的雨眼睛看不见，脸面能感觉到寒凉，空中有些朦胧。细细的雨丝积在树枝树叶，水滴落下，低一声，高一声，寻寻觅觅，喃喃自语。云幕均匀灰白，比较薄，一半月色渗出来，房里没有亮灯，月色便显示出来，映得后窗发亮，中部留白，下部灌丛阴阴，上部枫树泡桐，半枝，大半枝，淡黑，从窗子上檐进入画面，折枝一般，室外月光里飘微雨，室内墙角蛩鸣，窗子呈现清雅水墨画意味，可谓诗意栖居。暮春九夏树木繁茂，雨下得又很大，雨停后，树林蓄水多，雨声久久不能停止，现在是晚秋，叶落林疏，雨不是那么大，雨停，雨声一会儿就停了。我困倦欲睡，刚刚走到梦乡边缘，忽然响声大作，将我拉回来，轰轰隆隆的声音浑厚清越，泼下雨点，敲击山林，大珠小珠落玉盘，似乎又下起大雨。一股凉气吹进房来，就像丝绸拂过脸面，又加上看见树叶摆动，原来是西风将留在树上的残雨吹落，一阵阵，隆隆的声音渐渐小，雨点一阵少于一阵。“月儿明，风儿清，树叶儿遮窗棂，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摇篮曲意境，我被催眠。

今天早晨起床，外套里面须穿上羊毛衫，一堆乌云压在东山山头，是雾气所致，没有雨意，浓雾还在源源不断产生，在山是白的，上天变黑，乌云上缘像燃烧的煤炭，过渡到蓝天。上午第二堂课下课到综合楼签名，空气阳光清澈，山容清新，回到宿舍，房间里有些冷，但身上清爽，比闷热舒服。冲泡一杯山茶，坐在后窗听风，棕榈哗哗啦啦，响声清润是竹，枫声枯涩，想起庄子《齐物论》开篇那一段描写风声的细致美妙文字，同样的风，吹过不同的孔窍，发出不同的声音。学生二十分钟课间锻炼结束，我们学校可以在办公室办公，也可以在宿舍办公，我将作文本搬到走廊一张课桌上面，在暖暖的阳光中批改，“时矫首而遐观（陶渊明）。”

         2023年农历九月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