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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小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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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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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老

有一年春天,我散步走到湖边,湖上摇来一条划子,一男一女下船,系舟,问:“张书明医生家在哪里?”我转过身,几十级梯田,上面一个村庄,村后高山,张老住在村西尽头,屋后角一口井,望不到井,望见井上一树桃花,给我指路带来方便。

张老在某镇医院工作,地主成分,文革期间回家劳动,受管制,摘帽后恢复原职,工作几年退休,在老屋西头建筑两间平房,土墙陶瓦,张老二十多年起居其间,读读书,写写诗词,打打麻将。有人来看病,只开方子不卖药,随病人到哪里去买。

有一年冬天,张老来我家打牌,父亲将桌子搬到太阳底下,靠近围墙避风,半上昼,张老的孙子走进围墙门,说家里来了两个看病的,张老将一圈打完,算账,付钱给赢家,假钱,用硬纸壳做的。有人对孩子说:“回去叫看病的到这里来看。”张老认真地说:“不能,有病的人巴不得少走一脚路。”脸上出现阴沉的神情,可以看出他对那个只顾自己打牌的人反感,但很快晴朗起来,微笑说:“明天都到我家去,我有一瓶好酒,人家多礼送的,不去的没有份。”张老高大清癯,虽拄杖而行,但脚力犹健,拄杖的作用主要是表现老者的优雅。古语说,道行高尚的医生,有人半夜求医,一边扣衣服,一边出来开大门,吃饭的时候有人来看病,马上放下饭碗,张老有这样的古风。剩下三个人,日暖农闲,如何消遣?有人埋怨:“和张老打牌就是这样差劲,常常打不到头。”听打牌的人议论,有些患者带钱来看病,张老分文不取,礼物收一点,交给儿媳妇。

我的孩子小时候感冒,吊水退了烧,咳嗽没有好,天天打消炎针,咳嗽好了一些,但好不断根,脸上没有血色,不爱吃,不爱玩。我带着孩子来到张老家,一番望闻问切,张老说过度消炎伤了脾胃阳气,将墨汁倒在砚池里,用毛笔,写行楷,开了几味药,调理一个星期就好了,归脾丸善后。我对中医发生了兴趣,于是向张老借阅中医典籍,我弟弟当民师,没有转正,函授学中医,我看了更多的书,获得了更多中医方面的知识。有一段时间,我向往做一个中医,在山水之间开一家小店,陶罐瓷坛置顶,黑漆药橱古意盎然,标签上全是花草虫木瓜果矿物之名,散布着山林田园气息。风朝月夕,在天人合一的环境里深究推敲一门古老的天人合一的学问,既可谋生,又为别人消灾延命,有时荷锄采药,“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处方也富有诗意,比如“五味消毒饮”:菊花,金银花,蒲公英,紫花地丁,甘草,不像开处方,像自创词牌笺写小令,中药名称是能搭配出诗词的。

一年春天,父亲重感冒,卧床不起,老先生用桂枝汤原方,不加不减,好像父亲的病是按照张仲景的药方生的。医书有“桂枝下咽,阳盛则毙,承气入胃,阴盛以亡”的警示,张老说从前的上海人怕喝桂枝汤,令沪上名医秦伯未大伤脑筋。“吃完三剂就要好。”他信心满满。三剂药服下,病情不好不歹,我准备借软篮抬父亲上船送县医院。张老惦念父亲,估计药已服完,主动上门来了,床前四诊完毕,回到堂厅,张老脸上没有通常那样和蔼的笑容,嘴里念念有词,我听出是在背《伤寒论》,“不错哇,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张老自言自语,又低头不语,很颓唐的样子,沉思良久,然后对我说:“照原方抓药,抓三剂,每剂煎两回,将两回的汤水合在一起,一次喝三分之一,隔三小时喝一次,如果还不好,就送县医院。”医书上说“效不更方”,看不出桂枝汤在父亲身上有什么效果,张老也不换处方,只是变更一下服药方法,我担心两头失误,但又不便把先生的好情好意不当一回事,搞得我很矛盾,父亲也不想去县医院,于是听从张老指挥,喝了六次,病好了,还剩下一剂药没有开包,为父亲减少了折腾,替我家节省了一大笔开支。我琢磨为什么改变服药方法就有效,可能是头一回药汤药力足,第二回就没什么力气,两回合在一起好一些,邪气嚣张,容易对冲药力,必须源源不断地补充弹药,才能打倒病魔。我又想到社会,想到人生,大方向正确,但道路的曲折容易让人怀疑方向不对,如果缺乏智慧,缺乏定力,轻率改弦易辙,那是要出大问题的。

俗语说“不望隔壁做知府,只望隔壁养黄牯”,有张老这样的人住在隔壁,他养的黄牯是医术,造福一方。张老曾经对父亲说:“一个人有多大的能力,就要操多大的心。”有的人操心为己,张老是医者仁心。

前不久看见邻组一个人路过,拿着香纸箩,鞭炮福礼,他老婆在省城带孙子,四肢无力,经常发寒发热,食欲不振,检查身体又没有发现什么问题,现在不能带孩子,回到了家里治疗。医药无灵,向神明求助,在乡村司空见惯,这类病正是中医用武之地,须高手辨明施治,可惜张老那里早已墓木高拱。

                                    满山灵草仙人药

                                   一径青松处士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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