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村东走两里多路,来到一个名叫桃树湾的地方,溪水从峡口一丈多高生长一簇菖蒲的铁色岩壁跃下,像一尘不染的冰块碎成小晶体,雪白地泻入椭圆石潭,铿锵作响,瀑布生微风,东侧石壁一枝细藤摇摆不已。初夏晴朗天气,来到水边,热燥的身体一下子凉起来,潭水较深,波皱盈盈膏脂,青白色,如含淀粉,稠而不腻,甘美清凉,偶有蜻蜓点水而去。石底东边出水,直上几十丈,壁上斜生青树,四季苍润,常有双鹭站在枝头,远望像两朵玉兰花。顶上坡缓驻土,松林茂密,十点多钟,日出树枝间,一束光线好像从三棱镜上放射下来,千丝万缕,五颜六色,风吹树,乍暗乍明。石底南边出水,为包,为宕,为槽,一对小虾在石宕清浅水中游弋,钻入一片石块底下,再也肯不出来。清泉在石槽流淌,不沾土气,透明玻璃一般,右手伸入水中,滑溜凉快,很舒服,左手也加入,一会儿冰寒彻骨,连忙缩手,手背上冷感久久不散。出槽,玉液琼浆散开下石坡,白花花注入下潭。下潭长方形,比上潭大很多,潭水由深绿往南过渡到浅明,细石布在黄沙上面。山脊变低,比上潭日出较早,微波前推,推到浅明处阳光里,波影落在沙石上面,曲线艳黄,镶边鲜绿,一根根彩丝摇曳不定,你追我赶,迄于潭口,前灭后生,无穷无尽。西边几级梯田,青藤帘子一般遮溪坝,帘上光影驳杂,姗姗荡漾,起风时急骤变幻。
想起谢灵运的诗句:“清晖能娱人,游子憺忘归。”
上潭无鱼,下潭黄尾几十头,三寸四寸,不沉不浮,结伴嬉游于阳光明亮的水空,来来往往,快乐得很。有的悠悠往南,游到潭口,鳞甲向日,刺目一闪,倏忽三百六十度转向,没有一条鱼出潭看看外面的世界;有的好像失去前进动能,倒退,枯叶一般不能自主,顺水飘,似在顽皮,随着尾巴优雅摆动,止退往前,影子向西偏离一寸左右落地,鳍翅翕张,似乎不是影子,而是下一层乌鱼更醒目,上一层混同水色不容易发现;有的尾巴停摆,潇洒滑翔,又安稳悬停,潭水小晃,鱼也晃,游开之后,沙上一段枯枝晃,以为是鱼。
想起庄周,临水观鱼,“鲦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
一双燕子划过潭上,飞向梯田上面的山湾,潭中顿时大乱,乌鱼,黄尾鱼,慌里慌张,团团转,水里一片昏暗,刹那藏入深绿,潭中空空如也,水色复归清明。
想起陶渊明,临流赋诗,“望云惭高鸟,临水愧游鱼。”
上潭西边石底出水,上升两层楼高,苔衣茸茸,灌木稀少矮瘦,有天然不规则楼梯,攀援而上,顶平覆土,辣椒、茄子、豆角初花。缘溪上溯几十米,望溪流来处,群山纠纷,山外白云,溪水流到这里,几十米峡谷,溪床下降四五级,出峡作连环双潭,已是六七级,水声震耳。
想起左思的诗句:“不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