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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新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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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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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大于六百

知足常乐,永远是平衡心态的真谛。三十年前,我在《青年导报》上写下《一百五大于六百》的故事,如今回想起来,那些文字里沉淀的烟火气与人生况味,依然如老茶般醇厚。那时,王亮与宋丽丽的故事在纸页上静静流淌,而岁月长河中,这样的故事又何曾停歇?

邻帮村的青石板路蜿蜒如蛇,三十年前,王亮与宋丽丽踩着同样的月光走过这条小路,一同在县城高中埋首书卷。高考落榜的消息像一块冷硬的石头砸在两人心上,宋丽丽顶替父亲进了城,王亮则背起行囊,消失在通往城市的晨雾里。他们像两粒被风吹散的种子,各自寻找着生根的土壤。

洛市的车水马龙吞没了王亮的背影。他在菜市场支起小吃摊时,晨光还未点亮街角。铁锅里的油星噼啪作响,葱花与鸡蛋在鏊子上舒展成金黄的饼,热气腾腾地裹住这座城市的饥饿。他的脊梁弯成一把弓,从清晨拉到深夜,每月六百元的收入是他弓弦上绷紧的箭,射向未知的未来。两室一厅的出租屋是他用汗水砌成的巢,租金像一块吸血的石头压在他的胸口。摩托车是他用指甲缝里抠出的钱买的,油箱里的每一滴油都浸着他的喘息。没有公费医疗,没有退休金,连休息日都成了奢侈。他像一只不停转动的陀螺,被生活的鞭子抽得飞旋,却不敢停下,生怕一停,那些未成形的梦就碎成满地尘埃。

而宋丽丽坐在企业办公楼的三层,窗前的绿萝垂着翡翠般的叶片,她每天八点整推开这扇窗,看阳光在玻璃上镀一层金边。报纸上的铅字是她的晨钟,茶水氤氲的热气是她午后的琴弦。每月一百五十元的工资单薄如蝉翼,但房租是单位分配的福利,摩托车在车库里静卧,油票与维修单在抽屉里沉睡。副食补贴像春日的细雨,公费医疗是隐形的盾牌,退休金则是远方的一座灯塔。她的八小时工作像一首工整的律诗,周末的闲暇则是散落在琴键上的音符,悠然成曲。她是一株被温室呵护的兰花,虽不惊艳四座,却自有从容的韵致。

命运让他们在某个黄昏重逢。宋丽丽循着油香找到王亮的小摊,铁锅里的热气扑在她脸上,她忽然觉得那温度刺眼。王亮递来的鸡蛋饼裹着烫手的殷勤,她却只看见他手背上被油烟熏出的厚茧,像一块块凸起的山丘。当王亮得知她每月工资仅一百五十元时,笑声从喉咙里迸出,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宋丽丽低头啜着汤,却听见自己的失落滴进碗中,碎成涟漪。

我曾在报社的台灯下为他们算过一笔账,笔尖在稿纸上沙沙游走,像蚕啃食桑叶。王亮的六百元是裸露的树干,每一片叶子都被风雨剥落;宋丽丽的一百五十元则是深埋的根,滋养着看不见的枝蔓。他的房租是悬在头顶的剑,她的住房是安睡的港湾;他的摩托车是奔跑的伤口,她的摩托车是平稳的舟;他的医疗是悬空的绳索,她的保障是结实的网。他的时间被切成碎屑,她的光阴却织成绸缎。按劳分配的天平在这里悄然倾斜——宋丽丽的一百五十元,是社会主义制度织就的安全网,而王亮的六百元,则是市场浪潮里飘摇的孤舟。

知识领域里的不满足是向上的阶梯,经济世界中的不知足却是深渊的入口。王亮的得意是沙丘上的城堡,风一吹便坍成废墟;宋丽丽的淡然是溪边的鹅卵石,被岁月打磨出温润的光。我见过太多如王亮般的人,在欲望的鞭策下狂奔,最终被贪婪的荆棘刺穿胸膛。他们的六百元膨胀成六千元、六万元,却填不满内心的沟壑,反而坠入更深的泥潭。而宋丽丽们守着朴素的数字,却在制度的荫庇下,将生活酿成清茶,淡而回甘。

三十年后,我漫步在洛市的老街,王亮的小摊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霓虹闪烁的连锁餐厅。宋丽丽的单位或许已改制,但她退休后的生活,想来依然如当年的报纸与茶水,平静而有序。他们的故事像一枚硬币的两面,一面是市场的喧嚣,一面是制度的静默。知足常乐的真谛,便藏在这枚硬币的转动之中——承认差异,看见本质,方能不被表象迷眼。

夕阳西下时,我常想起那个黄昏的小摊。油锅的热气里,王亮的汗水折射着金光,宋丽丽的失落却如暗流在碗底涌动。生活从来不是简单的数字游戏,而是权衡与取舍的智慧。当我们学会在比较中看见隐形的价值,在得失中触摸本质的温度,那一百五十元便真的大于六百元,知足的心境便成了最坚固的堡垒,抵御着世间所有的浮躁与虚妄。

或许,这就是生活的辩证法:在物质的天平上,数字永远在浮动;而在心灵的秤盘上,知足常乐的砝码,永远是最沉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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