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暮色,宛如被人肆意揉碎的墨汁,浓稠而又沉重。那浓郁的墨色顺着高大梧桐叶的细密缝隙,悠悠地滴落在这条背阴的深巷子里。每一滴暮色,都像是命运沉重的叹息,无声地诉说着生活的苦涩。李国栋,此刻正紧紧攥着那张皱巴巴的辞退通知,仿佛那是他不幸命运的符咒。他的皮鞋机械地踢着路牙石上已经发霉的银杏果,黄褐色的汁液在鞋尖缓缓洇开,那颜色,像极了他此刻已经溃烂到无法收拾的人生。他望着那摊汁液,眼神中满是绝望与无助,心中不断地问自己,生活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
巷口药房的橱窗,像一面无情的镜子,清晰地倒映出他佝偻的剪影。他的西装下摆,还沾着昨夜儿子童童不小心打翻的米糊,那黏糊糊的痕迹,仿佛是生活给他留下的又一个难以抹去的印记。六岁的童童,总是充满着天真和好奇,总爱把幼儿园发的饼干塞进他的公文包。此刻,那些碎渣正在包里沙沙作响,就像是童童欢快的笑声,可在李国栋听来,却像是一种讽刺。他想起清晨妻子蹲在公共水房搓洗床单的模样,她那浮肿的膝盖紧紧抵着潮湿的水泥地,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吃力。洗衣粉的泡沫不断地漫过塑料盆沿,在冰冷的瓷砖上结成了一朵朵冰凉的云朵。妻子一边搓洗,一边轻轻地咳嗽着,那声音揪着李国栋的心,他觉得自己是个无能的丈夫,无法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在蒙蒙细雨中晕成了朦胧的光团,那闪烁的光芒,仿佛是命运在黑暗中微弱的指引。三天前,主治医师的话在他耳畔忽远忽近,像是魔咒一般纠缠着他:“尿毒症患者每周三次透析,您父亲的情况......”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就被身后催促的汽车喇叭声无情地碾碎。他机械地挪动着双腿,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轻飘飘却又无比沉重。口袋里的硬币叮当作响,那是妻子偷偷塞给他坐公交的钱。妻子总是心疼地说走四站能省两块五,可李国栋知道,这两块五背后,是妻子对这个家的精打细算和无尽的爱。
暮色渐浓,整个世界仿佛都被一层灰暗的纱幕所笼罩。这时,烤红薯的甜香像条温暖却又有些勒人的绳索,紧紧地勒住了他的咽喉。那甜香,是那么诱人,却又让他感到无比的心酸。巷子深处,支着辆锈迹斑斑的三轮车,像是一位历经沧桑的老人,静静地诉说着岁月的故事。焦糖色的炭火在铁皮炉里明明灭灭,像是生命的火焰在顽强地跳动。摆摊的老人正专注地用火钳翻动着红薯,他那皲裂的手背覆着一层厚厚的煤灰,可每一个动作却都做得那么从容优雅,仿佛他手中翻动的不是红薯,而是生活的希望。炉火映亮了他霜白的鬓角,那些深深的皱纹里,沉淀着的岁月,竟比李国栋西装革履的体面更显尊严。李国栋望着老人,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羡慕,有敬佩,也有对自己生活的无奈。
“来一个吗?”老人声音沙哑却清亮,仿佛穿透了这浓重的暮色,直接钻进了李国栋的心里。李国栋下意识地摸出那枚被体温焐热的硬币,那枚硬币,仿佛带着他生活的温度。他看着老人用旧报纸仔细包好红薯,油墨字迹在热气里模糊成团。他突然想起大学图书馆的墨香,那是他曾经梦想开始的地方,充满了希望和憧憬。他又想起童童用蜡笔在报纸边角画的歪扭太阳,那太阳,虽然画得并不完美,却充满了孩子的童真和对生活的热爱。
滚烫的红薯在掌心颤动,那温度,从掌心一直传到心里,让他的内心有了一丝久违的温暖。甜蜜的焦香钻进鼻腔,他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想要把这一丝甜蜜都吸进心里。老人哼着梆子戏转身添煤,那悠扬的曲调,在这寂静的巷子里回荡。炉膛里迸出的火星在暮色中划出金线,像是夜空中闪烁的流星,短暂却又耀眼。巷子对面房产中介的LED屏闪着刺目的红光,那些天文数字在潮湿的空气里扭曲变形,最终化作童童画册里五彩的泡泡。那些泡泡,美丽却又虚幻,就像李国栋心中的梦想,看似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他望着那些泡泡,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未来的路该何去何从,但手中那滚烫的红薯,却让他有了一丝坚持下去的勇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