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李星吾的头像

李星吾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10/26
分享

那年那站那些人

新洲脑电排站与我家仅一墙之隔,始建于上世纪60年代或更早,是一座以排涝为主,兼具灌溉、防洪等功能的小〔一〕型水利工程。在漫长的岁月里,它历经风雨洗礼,几十年未曾有过大修。直至2022年,水利部门拨下专款,对其进行扩容重建。次年,焕然一新的电排站投入使用,往昔陈旧的模样已全然不见。不过,我今天要讲述的,并非它崭新的面貌,而是上世纪70年代,在那电排站里三位小人物的生活时光。

欧嫂,一位地地道道的长沙人。她一开口,那长沙话就像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语速极快。那时的她40多岁,跟随丈夫从省城下放,先至临湘县电力局,后又辗转来到这座电排站。她的丈夫年长她十来岁,是站里的技术员,而她则在此谋得一份杂工的差事,主要负责看守电话。工作虽简单,却也给了她一个稳定的营生。欧嫂育有一儿一女。

欧嫂的“小气”在当地是出了名的。就拿守电话来说,邻里乡亲因有事需频繁接打电话,次数稍多,她便不耐烦起来。尤其是叫人接电话,多走几步路便满腹牢骚:“格不是一扎路,叫人也不是咯样个叫法噻!”时间一长,她竟想出了个令人无奈的“主意”:她向前来打电话的人宣布,“以后打电话,一次二分钱,叫人再加一分钱!”这一规定顿时激起大家的不满。可当时农村通讯不便,电话稀缺,即便心里有气,为了应急,人们也不得不掏钱。有一回,隔壁刘大爷家中有急事,需打电话叫在县里工作的儿子回来。因儿子那边一直无人接听,刘大爷接连拨打了好几次。欧嫂见状,满脸不悦。刘大爷好说歹说,又额外多给了一毛钱,她才勉强同意让其继续拨打。刘大爷一边摇头,一边低声嘟囔:“这欧嫂,简直就是个抠嫂!”

电排站的会议室里摆着一张乒乓球桌。每到周末,这里便成了我们小伙伴的欢乐天地。可欧嫂十分嫌弃我们吵闹,一瞧见我们朝会议室走去,便会立刻小跑过去将门锁上,同时操着长沙话大声道:“莫在格里吵吵闹闹哒,影响别人工作晓得不!”我们只能眼巴巴望着紧闭的门,心里暗自抱怨她的不近人情。有一次,我和几个小伙伴实在手痒,趁欧嫂外出,偷偷翻窗钻进会议室。正当我们打得兴起,欧嫂回来了。她见我们在内,脸色顿变,大声呵斥:“你们这些细伢子,怎么格不听话咯!居然翻窗户进来?”我们吓得大气不敢出,只得灰溜溜地翻窗落荒而逃。1975年,欧嫂夫妇终于迎来政策落实,得以回到临湘电力局工作。得知此消息,我们这些小朋友高兴坏了,心想周末又能尽情打球了。

欧嫂的种种行为,在当时令大家不满。可如今想来,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她的小气或许也是生活所迫。她远离熟悉的省城,来到这偏远电排站,生活的压力可能让她不得不斤斤计较,试图通过这些看似“抠门”的行为,为单位或自己争取些微薄的好处。她的形象,是那个时代众多为生活所困的普通人的缩影,其行为也折射出当时社会经济状况对人们性格的深刻影响。

董爹,是站里的炊事员,操一口浓重的湖北话。他已年过六旬,外表不修边幅,一脸络腮胡子,显得颇为粗犷。董爹来自湖北洪湖,一直过着单身生活。别看他外表粗犷,做饭却是一把好手,无论是白案还是红案,都做得相当出色,站里无人不称赞他的厨艺。此外,董爹十分勤快,在电排站前后开垦了一片菜园,种满各式蔬菜。每到成熟季节,园内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董爹看上了我们队上一位丧夫的大妈。大妈为人善良,性格温和,可她的儿子却坚决反对两人来往。董爹并未因此放弃,时常偷偷向大妈献殷勤。每天一大早,他便从菜园里精心挑选最新鲜的时令蔬菜,用竹篮装得满满当当,悄悄给大妈送去。他操着湖北话,满脸真诚地说:“妹子啊,这是我今早刚从园子里摘的菜,新鲜得很,你拿去尝尝。”大妈推辞不过,只好收下。有时,董爹还会从食堂拿出几个自己做的包子馒头,用干净布包好,偷偷塞给大妈。大妈心里对董爹充满感激,又担心儿子不高兴,只得小心维持着这种偷偷摸摸的来往。

一天夜里,大妈的儿子偶然发现董爹给母亲送吃食,顿时火冒三丈,气冲冲跑到电排站,指着董爹鼻子骂道:“你个老头子,别老缠着我妈,我绝对不同意你们!”董爹并未生气,只是微笑着说:“伢儿嘞,我就是看你妈一个人过日子不容易,想帮衬帮衬。”尽管他再三解释,大妈的儿子始终不为所动。董爹无奈,只能继续偷偷送东西,每次去也仅是看一眼便离开。最终,两人未能修成正果。后来,随着年事已高,董爹不得不回到洪湖老家。离开时,他眼中满是不舍,站在过江的船码头上,还不时朝大妈家的方向眺望。

董爹的这段感情经历,深刻反映了那个时代人们在情感表达上的含蓄与无奈。一方面,传统观念和家庭压力使得子女对父母的情感生活干涉过多;另一方面,董爹作为单身老人,对爱情和温暖的渴望无比强烈。他的执着与无奈,不仅是个人的情感悲剧,更是那个时代社会观念束缚下无数人的真实写照。

赵叔,是站里的技术员,30多岁,家住黄盖湖农场铁山咀的农村,属于“半边户”。他平日喜好抽烟喝酒,尤其痴迷下象棋,棋瘾极大。平时上班若无棋可下,他便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夏季电排站抽水灌溉时,许多冶湖的野生鱼被电机打成两截,顺水流排出。起初,这些鱼都流入沟渠,可让我们这些小伙伴高兴坏了。大家纷纷脱掉裤衩,跳进沟渠里摸鱼,运气好时,一次能收获一脸盆。后来,赵叔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个铁丝网,安装在出水口。这样一来,鱼就很少再流到沟渠,大部分被站里人捡去改善伙食“打牙祭”了。我们对赵叔此举恨得牙痒痒,一直琢磨着怎么从他的铁丝网里“偷”鱼。

我们绞尽脑汁,想出了两个办法。其一,拿谷酒去“巴结”他。有一回,我偷偷从家里拿了半瓶谷酒,跑到电排站找到赵叔,堆笑说:“赵叔,您平时工作辛苦,我特意给您带了点好谷酒,您尝尝。”赵叔一看是酒,眼睛顿时亮了,高兴道:“哎呀,你这伢崽还蛮懂事嘞。”他接过酒,打开瓶盖深闻一下,脸上笑开了花。我趁机说:“赵叔,您看那铁丝网里的鱼,能不能让我们也捡几条?”赵叔抿了口酒,略作思索:“行吧,看在这酒的份上,你们去捡几条,可别太多。”我一听,赶紧招呼小伙伴们去捡鱼。

另一个办法是找人跟他下棋,我们则趁机“混水摸鱼”。我特意请来村里棋艺最高的李大哥与赵叔对弈。两人在机房全神贯注,赵叔的注意力完全被棋局吸引,丝毫未察觉我们悄悄溜到铁丝网边,小心翼翼伸手进去抓了几条鱼,然后迅速跑开。等赵叔发现,我们早已无影无踪。他在后面气得直跺脚,大声骂:“你们这些小崽子,太调皮哒!”不过,尽管每次都被气得够呛,下次用这招,他依然会上当。后来,组织上为照顾赵叔,将他调至离家更近的黄盖湖农场铁山咀电排站。虽然我们少了一个“斗智斗勇”的对象,但回想起那段与他周旋捡鱼的日子,心中依然充满怀念。

赵叔与我们围绕鱼的“智斗”,体现了那个物资相对短缺年代里,不同人群间的微妙关系。对赵叔而言,用铁丝网拦鱼改善伙食,或许是他作为站里一员的本能;对我们这些孩子来说,鱼是难得的美味,也是童年乐趣的一部分。我们与赵叔之间的周旋,既展现了孩子的天真机灵,也反映了当时人们为满足基本生活需求而产生的小冲突。这种冲突并非恶意,反而充满生活趣味,成了那个时代独特的记忆符号。

这些发生在电排站里的故事,如今细细回味,每一个都充满了别样的滋味。欧嫂的“小气”背后,是生活压力下的无奈挣扎;董爹的求爱波折,折射出时代观念对个人情感的束缚;赵叔与我们捡鱼的较量,则体现了物资短缺时期人们的生活状态和互动方式。这些小人物,在各自的生活轨道上,演绎着或窘迫、或无奈、或有趣的故事。他们的经历,不仅是个人生活的记录,更是那个时代社会生活的生动注脚,为我的童年增添了丰富而独特的色彩,也让我对那个年代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与感悟。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