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 年8月7日,立秋。
是日,上午九时许,我在满弟就诊的湘雅附二医院病房里与他告别,嘱咐他要放下包袱、安心养病,务必听从医生后续建议,积极配合治疗。他点了点头,表示应允。当我准备收回紧握他的手时,他迟疑了许久,迟迟不愿松开。此刻,我眼角早已噙满泪水。走出医院,心绪久久无法平静:难道真要到患难时刻,才能见得真情吗?
这次满弟是因重病来湘雅附二医院治疗的。在我的印象里,他似乎从未生过病。自1995年起,他便在临湘市邮政局做临时工。邮政系统改革一分为四后,他留在了电信部门,后转为派遣工,一直工作至今。他工作上任劳任怨、肯吃苦,为人谦和、待人友善,深得领导器重与群众喜爱。从一名普通临时职员逐步成长为中层骨干,先后在江南支局、黄盖湖支局担任支局长。
对于满弟的成长,我并非因他当上支局长而欣慰,真正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他踏实、本分、善良、真诚且热忱的品性。记得有一次,我回老家看望父母,恰巧遇到他所在单位的张副总经理在江南支局检查工作。饭前闲聊时,我提到他曾自掏腰包补齐淡旺季及年度营业额任务缺口的事。张副总说,这类事很多支局都不愿做,怕自己承担风险、吃亏受累。我当即追问:“那这不就是寅吃卯粮吗?要是一直这么垫下去,后果该如何?”
后来我私下问过满弟,为啥要自己掏钱补缺口。他搓着手笑了笑,说:“局里给支局定了任务,咱是支局长,不能让底下人跟着受影响。再说老百姓办业务盼着顺心,真要是因为任务没完成停了服务,心里过意不去。”我又问他:“就不怕钱收不回来,自己吃亏?”他摆了摆手:“都是乡里乡亲的,年底大家手头紧,缓阵子就会交。真收不回,就当帮了邻里一把,没事。”我们的对话持续了许久,最终被一句“吃饭了”的招呼声打断。席间,张副总多次起身敬酒,每一杯都一饮而尽。尤其当他单独向满弟敬酒时,那场景深深打动了我——从他的祝酒辞里,能清晰听出满弟值得这份敬意。见状,我也端起酒杯,回敬了张副总几杯。这件事虽小,却让我生出“每日经旧处,却想似前身”的感慨:他一路走来,何其不易啊!
父母过世后,我回老家的次数渐渐少了,但每逢清明祭祖,必在满弟家落脚。他总像父母健在时那样,早早备好食材,做满满一桌香喷喷的饭菜招待我们一大家人。满弟的厨艺很不错,能做出好几道拿手菜。他话不多,却会在饭桌上偶尔说上几句:“欢迎你们常回家看看,要是茶饭招待不周,还请多担待。” 我们听了,都忍不住笑了。
说起三弟,给人的第一印象往往是“不务正业”。当年他和弟媳谈恋爱时,母亲就明确反对,还跟弟媳说:“你别找他,跟着他以后会受苦的。”可弟媳没有相信,毅然选择与他结婚生子。后来的日子,果然如母亲预料的那般,越过越糟,最终两人还是分开了。三弟原本在临湘市供销社蓝天商厦上班,下岗后便整日游手好闲,渐渐养成了不务正业的习惯。他的“不务正业”,主要体现在打牌赌博上。平时打些小牌,弟媳虽多有唠叨,却也无可奈何,多半选择忍耐。可后来他一次打大牌,竟把房子都输掉了。这下弟媳彻底无法接受,最终选择了离婚。
但三弟并非如大家所想的那般不堪。他的心底其实很善良,就像这次满弟在长沙住院,他除了每天在家族群里牵挂祝福,还会在工作间隙专程赶到长沙探望。他说:“兄弟情是手足之情,不能不管。”他还很善解人意,即便别人说他、甚至骂他几句,他也不生气,总说自己是时运不济,还常念叨“天生我才必有用,总有辉煌腾达的那一天”。我真心祝福他早日时来运转。
我们家最“厉害”的,要数二弟。他当年顶替父亲的岗位,1980 年进入临湘市农药厂工作。那时候的他,可比我们几个都“风光”。农药厂兴旺时,三五天就发一次福利,东西多到吃不完,他就往岳母娘家送,偶尔也会留几件孝敬父母。他在厂里做统计工作,不算辛苦,有时还会被厂领导选中,去岳阳宾馆参加产品订货会。可后来国企改革,他也下了岗。
下岗后他来到岳阳,先是在一家餐馆打工,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择菜、洗碗,忙到深夜才回出租屋。后来他想着不能一直打工,便凑了些钱,在街边开了家小餐馆。为了省成本,他自己既是老板又是厨师,每天凌晨去菜市场挑新鲜食材,晚上关店后还要打扫卫生、盘算账目。可没想到,刚开了半年,遇上街边整治,餐馆被迫停业,不仅没赚到钱,还亏光了所有积蓄。之后他又尝试过卖水果、跑运输,都没坚持太久。现实生活渐渐磨平了他的脾气,日子过得紧巴巴,只能勒紧裤带度日。也正因如此,他常被人误会成尖酸刻薄、小气爱财、缺乏爱心的人,可其中的苦衷,只有他自己清楚。
有一年春节,我们四兄弟约好,把祖辈的坟墓迁到新建的墓地里,免得此后每年春节、清明上坟祭祖时,还要四处奔波受累。迁父亲坟墓时,二弟亲手捡拾尸骨放入崭新的瓷坛,不慎被刮得双手鲜血直流。一旁的三弟半开玩笑说:“平时不常来给祖宗拜年烧纸,老爹这是要惩罚你呀!”二弟只是咧了咧嘴,没说话,继续小心翼翼地拾捡着,手上的血滴在泥土里,红得刺眼。如今,二弟已到退休年纪,拿到退休工资的他,心里满是喜悦。我也为他能老有所养而感到高兴。
我们家共有五姊妹,除了大姐是五十年代出生的,我们兄弟四人都出生于六十年代。兄弟之间,向来情同手足。过去的日子里,不管谁家遇到大事,大家都会互相走动,该出钱的出钱,该出力的出力,关系也算和睦。但在他们心里,总觉得我这个做长兄的,当了多年“七品官”,本该能为他们谋取更多利益,可我却从未帮过这类忙。他们常说我是“死心眼”。父母在世时,他们还不敢多说什么;父母去世后,偶尔会把怨言说出来。对此,我向来听之任之,直到退休也没如他们所愿。虽说心里有些遗憾,但我从未感到愧疚。
秋天已至,触碰秋意,满是清新;拂过秋风,阵阵舒爽;淋着秋雨,滴滴润心。愿我的兄弟们都能心情舒畅,在往后的日子里,共享这秋日丰收的美好时光!
